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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3-5 03: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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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宁强调查手记
盈盈(调查组义工)
长久以来，每看到提及山区农民贫困生活的文字，总是被我一晃而过，那些我认为完全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的陌生的生活方式，在我的心中也不曾引起过震撼，甚至连印象都是遥远而模糊的。于是，我便一副踏青的派头，和同伴一起兴致勃勃的开始了我们的调查之旅。
在山路上盘旋了4个小时，长途汽车终于到达了我调查的第一站——宁强县阳平关镇，这个镇子由于铁路的经过，还算热闹和繁华，满大街跑着红色的三轮摩托——蹦蹦。随手招来一辆，将目的地一报，蹦蹦扭头便走，这是才猜想到形势的严峻。好容易又找到一辆，好说歹说的这才出发了。
离开大路，蹦蹦便开始了一路颠簸，我在后座上很难有安稳的1分钟时间，身体随着摩托做着不规律的上下运动。路越来越险了，有的路段尽有摩托的两只轮子那么宽，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峭壁上的树枝扑面而来，路上除了能偶尔见到几个背背篓下山换粮食的老乡外，许久见不到一村一户，我和同伴的心里开始打鼓了，我们用眼神交换怀疑，做出种种可怕的猜想来。于是，我开始和师傅攀谈起来，将我们此行的目的告诉了他。
蹦了约摸1个小时的山路，摩托终于停下来了，我们已经到了第一个孩子的所在村——木瓜树村了，令我想不到的是，山区的一个村的若干组，往往是分布在不同的山头，看似近，走起来却不易。师傅自告奋勇的当起了我们的向导，锁好了车，带领我们翻山跃岭。
幸运的是，这条山路还算平坦，我这样缺乏爬山经验的人连爬代走的速度居然也不慢，眼看胜利在前，正得意间，从麦秸中突然窜出一条大黄狗，直扑而来。我和同伴顿时尖叫起来。师傅有经验，马上蹲地做捡石头样，这才使我们化险为夷。
10岁女孩张青霞家：
见到10岁的女孩子张青霞时，由于她们的父亲要负责去另外一个山头挑水灌溉，她正和她14岁的姐姐张玲冒着烈日在石头缝中点苞谷（即：种玉米），头发杂乱的贴在额头上，脸蛋被晒的黑红黑红的。看到我们，姐妹俩显得很害羞，将我们领到门前坐下，便躲到柱子后面偷偷打量我们了。走进她们的家，最恰当的形也只能是：家徒四壁，真正能够归到她们父亲名下的，只是一间低矮的房子。我问妹妹：喜欢上学吗？青霞一边抠着指甲缝中的黑泥，一边低声说：喜欢。然后飞快的跑进屋里拿作业本来给我们看。我问姐姐张玲：如果家里只能供养一个孩子上学，你上还是妹妹上呢？她怔了，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能看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不忍心再问了，毕竟这样的选择对于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太残酷了，这时我还发现了张玲的一只眼睛完全红肿了，她还不停的用手揉。我问周围的人谁有眼药水，大家都在摇头。无奈，我告诉她一定要用清水或者加一点点盐的水洗眼睛（我也不知道这种方法对不对），也不知道她是否记住了。
然后又去了一个孩子家，虽然也在山坡上，总算有条机耕路可以走摩托，还算顺利。下得山来，已经是下午4点了，同伴晕车，不舒服的厉害，最后一班回城车4点半发车，虽然大老远跑来一趟只看到了两个孩子，也只能作罢了。回家途中，路遇塞车3小时，于午夜12点顺利回家。再来宁强，已经是一周以后了，这次是我一个人了，因为要找一个身体强壮又志同道合的同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夏莹家：
关于夏莹，团委的资料这么写：母去世，父下岗，生活困难。当初看到夏莹的资料，我还颇有些不以为然，按照我的想法，不管怎样，父亲供养一个孩子上学应该是有能力的吧。资料没有夏莹的家庭住址，于是我来到她就读的学校找到了她。在夏莹带我去她家的路上，我才知道原来她家没有固定住所，现在她和奶奶、爷爷租着距离学校不远的房子。房租太贵，他们租的是几间搭建在楼房平台上的简易棚子，这一年也要花费1200元。门框很矮，要伏下腰才能进去，奶奶说起夏莹就不住的抹眼泪，当我说打算和夏莹的父亲谈一谈时，夏莹突然在我的身边大哭了起来。原来她父亲下岗后，靠每天在附近打短工已经无法支撑这一家老老小小的衣食住行，已经远赴天津打工将近2月了，音讯全无。看着痛哭的祖孙二人，突然觉得用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指望我们这点微薄的帮助，给这家人一点生活的希望吧。
黄春艳家：
黄春艳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我从内心深处也很希望能亲眼见见这个孩子，于是一直说服自己无论多艰难，也要一定找到这孩子的家。摩托在山路上开出20分钟便没路可走了，我正暗自庆幸，却看到师傅从工具箱中摸出一只手电，对我说：走着去！看看眼前的铁轨，想想自己的决定，心一横，走！5分钟后，我们来到一条隧道口，师傅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看着洞口立着的“人和牲畜禁止穿越隧道”的警告牌，疑惑的问：就从这里面走？师傅似乎很不解我的疑惑，答道：对呀，山两边的人都这么走，否则你就走不过去。进的隧道，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里面的黑暗，背后传来一声鸣号，我和师傅急忙跳下轨道，趴在隧道的岩壁上，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带来的巨大的轰鸣声和风声，使我恐惧的无语言表。那一刻，我真的怕极了，以至于在火车过后的几分钟内还是手脚发软，隧道是弯的，我在这头根本无法看到出口，就好像一个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我，我产生了返回的念头。这时多亏了好心的袁师傅，他帮我背着包，帮我打着手电，为了驱散我的恐惧还不停的和我聊着他家的事情，我相信这个隧道让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说出了平时一周的话，黑暗中我在袁师傅的故事中，借助着手电微弱的光芒走了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出隧道了，想起隧道中寒风阵阵，再看看阳光下的青山绿水，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找到当地人一问,得知黄春艳家还在山上,于是坐下休息片刻,便向山上进发了。
山路比我想象的难走，羊肠小道上布满了小石子，稍不留神，脚底打滑，几颗石子便会从山坡上坠落悬崖，我好像突然之间得了恐高症，眼睛向下一看就眩晕不止。袁师傅捡来一根树枝拿在手上，我问是打狗的吗？他笑笑：打蛇。在他的连推带搡之下，我总算到达目的地了。我们见到了黄春艳目前的抚养人———他的叔叔。他叔叔正在用肥皂水剃胡子，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客人的到来打扰了他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是他在自己的嘴唇上拉了一条血口子，在此后我们谈话的20分钟里，这个口子不停的涌出鲜血出来，而他也总在满不在乎的用手抹去。听他说，春艳这孩子很苦，由于家庭困难，念书也是断断续续，如今已经14岁了才读小学三年级，春艳下午放学回家是没有时间做功课的，只有帮家里干完了打猪草之类的农活之后，晚上才有一点空闲时间学习。他就这么说着，我就这么写着。即将离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距离隧道那头不远处有一所小学，一问，这孩子果然就在那里念书。这么说，你每天上学都要爬山、钻隧道？无论刮风下雨？我很惊讶，因为这毕竟是一个不到14岁的女孩子呀！他叔叔很轻描淡写的说：不走那里，又该走哪里？只有那条路嘛！我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没有走过这条路的人，是无法理解我内心的震撼的，无论我以怎样的文字也无法描述这条我今生都无法忘记的道路，对于一个14岁的女孩子来说，这条求学路太坎坷了。
下山的恐惧更深了，因为这需要直面悬崖和陡坡，袁师傅拉着我的手，拽着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往下走。袁师傅很会安慰人，他说：你放心，这里还不是最难走的路，一般来说从这里摔下去也不会死，然后停顿，然后补充，也就是个残废了。我心一惊，说：山民走的再熟，也送会有失足掉下去的吧。袁师傅说：从这山上摔下一个农民，就像走路时被我们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平常。请大家相信，袁师傅绝对没有鄙视农民的意思，因为他本人也来自深山，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对于这样的事情真的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生命在这里就显得越发脆弱，也就越发的没有价值起来了。
捏造习惯了风花雪月的故事，经历的这些真实的事情，往往难以用一种很准确的文字表达出来。写这些，并非是刻意的夸大调查的艰辛，而是试图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告诉大家一些人生存的不易，近30年来我第一次感受这样的生活，也许今后再也没有如此的经历，离开大山回到城市，我依旧做着美容泡着桑拿吃着汉堡喝着可乐，与此同时，一些我无法想象的生活在继续，祖辈、父辈的命运也必将延续下去，除非这些孩子能够在幼年时期遇到新的转机。这三个孩子，只是众多有着相同命运的山区孩子的缩影，我努力写出自己亲眼看到的，写出自己亲身体验的，写出自己深感沉重无法表达却又必须表达出来的心情，用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为这些孩子带来一片希望的光明，也许这光是微弱的，但是光明来了，希望也就随之而来了。 你可以嘲笑我的热情，但请不要怀疑我的真诚；你可以诅咒这个世界，但请不要让自己和世界一起沉沦。也许这个世界中的一些人让你绝望，但请你不要对所有人绝望。如果你还在怀疑，那么，我对你发出邀请吧！走吧，我们一起去山区吧，我们一起去感受这个世界中和环境抗争的另外一些人，然后，用我们的实际行动来做点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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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3-5 03:07: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