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儿有中国酒吗?要是我来,你得请我喝中国酒啊,我好久没尝过了。嘿嘿。”
“没问题,我这儿离唐人街不远,里面肯定有卖。你来我一定请你喝。”
“嘿嘿,这么痛快?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劝我别喝酒的。”
“李卫东,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喝了,只是要你少喝一点么,还不是为你好,真是的。”张莉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你爱喝酒我还能不知道?再说现在也不一样了……你刚才说得可怜兮兮的,那么久没尝过了偶尔喝一次有什么关系。……哎,你什么时候过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买。”
听她期期艾艾给自己辩解,我终于笑出声来:“嘿嘿……那你现在就去买吧。”
“你……”她听见我的话,明白过来,又是生气又是高兴,忍不住喜孜孜地骂,“你这个臭李卫东死李卫东!”我哈哈大笑,把电话挂了。
上了四十五号高速公路,我把车开得飞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心情激动,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熟悉的人了吧。我觉得自己有如第一次和女孩子约会那么紧张兴奋。进了休斯顿,居然想到先去买了一束玫瑰,一瓶武当红还有两个高脚杯,连我都纳闷自己怎么会这么殷勤又老套。
在大门口按了门铃,很快张莉象一只小鸟一样飞了下来。和一年多以前相比,她没多大变化,不过看得出来她刚刚精心地化过妆,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连衣裙,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看见我手中的玫瑰,她眼前一亮,但还是忍住了欣喜的神情,故意撇了撇嘴说,“居然还买红色的玫瑰,真没品味。”
我立刻不住点头,很诚恳地接受她的批评:“是是是,俺是个农民,比较俗。”
“你得了,李卫东,我开玩笑的呢,”她有些嗔怪地白了我一眼,很爱惜地接过花,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头,“谢谢你来我看我,还送我这么好看的花。”
“谢什么,你能到美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这些花也不是非常漂亮,配不上你。”说的时候我语调平静认真,微笑着凝视着她。
“你可真会说话,不过李卫东你老这么哄着我可分不清真假了。”虽然知道我不过甜言蜜语,张莉还是很高兴。
“你看我样子象是在哄你么?”我不依不饶。
“走吧,李卫东,别说了~~”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拽着我的胳膊上楼。
走进三楼她的房间,我发现有两个卧室:“你的ROOMATE呢?”
她一边摆碗筷一边说,“哦,她是SAN ANTONIO的,周末就开车回去了。我刚来,还不怎么认识别人呢。”
我在她卧室门口打量了一会儿,里面小而紧凑,一切都很整洁,书、电脑、床上都整整齐齐。我把武当红悄悄打开,倒了两杯,搁在床头柜上,一边问在饭厅里忙碌的张莉:“这是你自己找的地儿?你来多久了?”
她把哗哗的水龙头关上,“你说什么?”
“我问你来多久了?这是学校给你安排的宿舍?”
“哦,我自己在网上找的。在国内就找好了,这里离学校不远,可以步行过去,房租便宜很多,周围环境也不错。”她说的时候,有小小的自豪,“我来这儿两个多礼拜了,安顿好了才敢骚扰你。嘿嘿。来吃饭吧。”
我转过身,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酒菜,香气扑鼻,甚至还摆了一坛老式的女儿红,不禁搓了搓手说,“还是中国劳动妇女同志勤劳勇敢善良贤惠心灵手巧啊。”
她正把花插在一个空矿泉水瓶里,听见我的话笑了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先洗手!”
我乖乖站起来洗手,然后走回座位,发现她很认真地盯着我,便说:“怎么了?”
“你好像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
我想起自己这一年多来的日子,惨然一笑,决定说点儿轻松的,于是一手摸着下颌一边说:“唉,是啊,就指着这顿吃回来呢。”
“你还是这样没正经的,李卫东,”她给我倒了杯酒,“和我说说吧,你这一年多都是怎么过的?”
我接过酒杯,张了张嘴,发现一言难尽,苦笑了一下,“张莉,我们边吃边说吧。”
她也笑了,“对,对,你一定是饿坏了,先吃先吃。”
我们轻轻碰了杯,然后干掉。看着她专注期待的眼神,我吃了一口菜,平淡随意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在纽约混了几个月,做过各种各样的短工,新年的时候一个人裹床棉絮躲在破公寓里,当时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了,哈哈。”我说得冷漠轻松,仿佛是在说别人的笑话,“后来么,老天有眼,给了我一个虽然没什么钱但还算安稳的工作,每天干活,周末睡觉,没有一个朋友。生活规律得很。就这些。”
虽然我轻描淡写,甚至说的时候笑嘻嘻的,张莉却没有笑,只是双手捧着酒杯,低头轻轻抿着。“你怎么了?”我看着她问。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低头,“没什么。”我还是发现她眼圈已经红了,便打趣着说,“别这样啊,傻丫头,我不是好好的么。再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临走的时候求你来看我你都不肯。”
“我就知道你记恨我这件事,”一说这个,她更难过了,“知道么,我挺怕你喝醉的。你酒后说的话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谁知道你会不会胡来?你那么聪明,又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根本跟不上你。所以,我后来用了一年的时间准备出国,连网都不上了。我想,也许我努力让自己学得更多,就能懂你了吧。”
她把酒杯放在桌上,低头喃喃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我心中一动,轻轻握住她的手。张莉身子一抖,想抽出来,我立刻捏得更紧,她叹口气,两只手抱住我的手:“李卫东,你刚才说得那么随便,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吃了很多苦。你就是这个装满不在乎的脾气,我知道。”
我听她说得孩子气式的笃定,不禁笑了:“谁装满不在乎了,嘿嘿。就你了解我似的……好啦,好啦,你这个样子,我都吃不下东西了。我可是盼这顿盼了一年多,你不能就这样让我眼睁睁看着吃不下去吧。”
她扑哧笑了出来,擦了擦眼睛,“就是就是,你要多喝几杯。”
“哈哈,好。干。”说着我们松开手,各自举起了杯。我一口干掉,“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么,那时我们比现在痛快多了。”
一边笑着一边聊起过去的事情,我们都觉得亲切,甚至那些洋相现在也成了一种美好的回忆。然后我又问她来美国的事情。一边吃着一边听她絮絮叨叨讲自己如何用功考试,如何挑选学校,最后得到了几个奖学金的OFFER。她特意选了在休斯顿的这所。
我想我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但是我没有提,她也没有再说。大家开始议论起这儿的天气,学校的生活诸如此类的鸡毛蒜皮,很默契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十五)亲密
我们渐渐熟悉,也渐渐沉默,到这顿饭吃完的时候,大家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不停碰杯,在目光接触的时候彼此微笑一下。我拿起女儿红,在酒杯里倒下最后一滴时,不禁开玩笑地对她说:
“张莉,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比第一次和你喝酒要长进多了?现在喝完了还挺清醒。”
“得了,你根本没喝多少,”她和我碰完这杯,笑着撇撇嘴。见我要起身收拾,忙说,“你别动,我来,你不知道怎么收拾。等下。”说完站起身匆匆走回卧室。过了一会儿才出来。
我发现她其实是到洗手间里补妆去了,唇彩重新画过。见我目不转睛看着,她笑笑,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我看样子自己插不上手,于是站起来也去洗了洗脸。
走出卧室,我看见张莉正弯腰在洗碗池忙碌,一缕头发从她额前垂下,轻巧地卷着悬在空中。我呆看了一会儿,终于深深吸口气走了过去。
她知道我在身后,头也没回:“干嘛?”
我没有答话,而是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张莉的身体轻轻一抖,然后试图挣扎出来,但我的手臂沉默却有力地不放开。过了一会儿,她停下,小声哀求说:“李卫东,别这样,我没法洗碗了。”
我微微一笑,凑近她的耳边:“我帮你洗。”
觉察到我的呼吸掠过面颊,她才意识到我们如此接近,吓得眼睛都闭起来了,长长的睫毛不住闪动。大概是因为害怕,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芳香馥郁的女儿红,她的脸潮红并且滚烫。温热的气息和淡淡的香水味不可抵挡地弥漫于我的呼吸之中,让我有些眩晕。这个时候她的思维也一定飘忽不定,所以并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把手慢慢松开,她的身体就整个倚靠在我的怀里。我轻轻将她手上的碗取下,放好,然后小心地握着她的手在水龙头下面把洗洁精冲干净。我的手指掠过她的手心手面以及每个指尖,洗得轻柔而专注。
我们的胳膊偶尔交会触碰,可以感觉到自己温热的肌肤摩挲过她冰凉而光滑的手臂。她静静地偎在我怀里,胸口因为呼吸微微起伏。她的手也安宁地蜷缩在我的掌中,乖觉而温驯。下午的阳光从宽大的玻璃窗透射进来,她遮挡在我视野之前的几丝乱发就显出柔和的栗色,划出美丽的弧线。她的手臂似乎被阳光穿透,在白皙的肌肤边缘,竟然象羊脂玉一样透明温润。而在池里哗哗溅跃的水珠,也因为光线而变幻着如晶体般光怪陆离的色彩。
我轻轻吻着她发烫的耳际,一边细心将她的手擦干,然后慢慢将她扳过来。张莉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顺从我手臂的力量,转过身面对着我。她的双手缠绕在我的肩上,靠了过来。我用手臂环着她的腰间,将她整个带进我的胸前。这个时候,她的身体顺服而柔软,我忽然想到我们第一次拥抱时她的僵硬和紧张。
我们在阳光之下沉默地拥抱了一会儿,这样的感觉让我安心惬意。张莉偷偷睁开眼,发觉我正注视着她,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赶紧又把眼睛闭上,哼哼唧唧问我:“你笑什么呢……”
我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说:“唔……现在我相信你说的话了。”
“我说什么了啊~~”
“我们的确可以站着MAKE LOVE。”
听见我的话,她立刻扑上我的肩膀,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疼得直呲牙,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然后用力一把将她抱起,走进卧室。
屋子里凉爽而静谧。太阳透过厚厚的亚麻布窗帘,变成了一种柔和的光线,显得非常悠闲。我替张莉把有些凌乱的长发弄弄整齐,小心地用手指梳着。这时她仰起脸,睁大了眼睛看我,目光象泉水的波纹一样闪动。我看见她嘴唇微微张开,立刻趁势低下头,她没有躲避,只是闭上了眼睛。潮湿柔软的唇际与我轻轻相碰,然后是温暖灵活的舌尖。
我一边吻着她,一边试图突破她最后的防线。刚才如猫一样温顺的张莉此刻却极度倔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顽强地坚守着,不允许我越雷池一步。我狠狠地发了几次力,发现效果适得其反,于是放松下来,很耐心地亲吻她的嘴唇面颊耳垂下颌,一边缓慢而坚决地瓦解她拼死抵抗的意志。我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她的坚强在一点一点儿崩溃,就象宣纸上的墨迹慢慢湮开一样。终于,她把脸无力地靠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她离开了我的肩头,挺直自己的身躯,很平静地将衣服一件件脱去。她的头微微低下,垂下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偶尔摆动,我看不见她的眼睛她的面容,但是可以发现她轻轻咬着下唇。终于,张莉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我面前,同时慢慢抬起头来。我注意到她脸上的红晕已经彻底褪去,因此略显苍白。她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笑容,没有羞涩,没有做作,只是很自然地站着,安详的目光直视我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一丝渣滓,赤裸的身体在经过窗帘过滤的阳光下散发着梦幻一般温润的晕光。
此刻,她象天使一样骄傲。
许多年以后我记忆最深的依然是她这个时候的样子。她显然算不上非常美艳,但就是那么站着,自然有种光芒让我无法正视。我甚至不敢去用力拥抱她,而是胆怯甚至有些卑微地伸出手,轻轻触及她的肌肤,小心翼翼得仿佛自己稍一疏忽就会碰碎某件精致脆弱的珍宝。
她将我的手贴到她的面颊上,歪着头凝神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很温柔地笑了。接着轻轻走上前,替我解开白色衬衫的纽扣。我木然而立,心里张皇失措。脱下衬衣,她发现了我左肩上她刚才咬过的地方,已经破皮了,有一点鲜血渗出,而衬衣上那一块由唇膏和鲜血混合的红色在白色棉布上异常显眼。她似乎有点心疼,用指尖在伤口边缘轻柔地画圈,然后歉然地仰脸朝我笑笑,低声问道:“疼吗?”
我慢慢展开笑容,低头看着她,故意很委屈地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睛立刻因为笑意而弯曲,然后她无限爱怜地把脸贴在我胸口,停了一会儿,慢慢蹲下身。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我们赤裸裸地相对站着,我得承认在这种情况下她远比我更有勇气更加高贵。她走上前双臂舒展,勾住我的脖子,让我不由自主伸手揽住她的腰——那里光滑柔软而富有弹性。她靠着我的手臂微微后仰,眼睛直视了我一会,目光专注而迷离。我犹豫着正要低头去亲吻她,她却把身体靠了过来,紧紧地贴着我,闭上了双眼。我听见她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召唤着我。
我进入了她的身体。
她的床整洁而柔软,有一种和那些化妆品不同的淡淡的香气,我知道它来自于张莉的身体。这种香气似曾相识却又与众不同。确切地说,这并非香气,而是一种属于身体本身的气味。它捉摸不定却总是吸引最深处的自己。气味,SCENT……突然想起了阿尔·帕切诺主演的《SCENT OF WOMAN》,唔,那是个嗅觉灵敏的瞎子……我不易觉察地笑了笑,闭上眼静默而专心地呼吸了一会儿,这种醉人的气息让我如同漂浮了起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顽固地占据着视野的是她的脸庞。她的眼神非常专注,让我无法逼视,只能仔细打量着这张并不算特别美丽的脸上其余的部分。
屋外的太阳想必十分猛烈,虽然透过窗帘只剩下柔和的光线,我还是能把她看得很清楚——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离我太近了。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她的鼻翼附近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双颊微微发红,不过这次大概不是因为酒意。原本整整齐齐的刘海被汗水粘在前额上,显得有些凌乱。在暴风雨平静下来之后,我很平静甚至有一点厌倦地仔细地观察着细节,同时能听见她尚未平复的喘息,这样的喘息细微却仍然急促。一切构成了幅画——这幅画是暧昧的:诱惑美丽、略微慌张。我仿佛正远远地欣赏,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她唇边大概有细细的茸毛,于是伸出手——果然如此。我懒懒地舒了口气,觉得有些倦怠,于是望向旁边。
那两杯酒还放在那里,适度的阳光穿透了它们,使得那种幽暗的红色深不可测,因为折射而在杯底形成的光晕更让我觉得一种如吞噬般的诡秘,突然有一种想投身进去的冲动——我对那种冲动的邪恶了然于心,却激动不已。我抬起右手,把那杯酒端了下来靠在嘴边喝了一口,一种很难觉察的甜腻在酸涩中慢慢浮现出来。再好的红葡萄酒都似乎摆脱不了这种很容易让我厌倦的甜腻所以我宁愿去喝辛辣的烈性酒。
我小心地把杯子放好,左臂猛的一紧,张莉低低地啊了一声,很快地俯下身来。我身子一转,将她压在身下,脸对着她,似笑非笑地接近她的嘴唇,让剩下的半口酒流入她嘴中,她似乎有些迟疑,一缕红色的线从她嘴角蜿蜒而下。
她赶紧伸手去抹,一边皱着眉看我。我没声没息地笑了下,低头狠狠地吻上她的双唇。
一股灼热的力量从我丹田里猛地窜起,沿着四肢百骸蔓延燃烧,我急雨一样吻着张莉,从嘴唇到面颊到肩头到锁骨到乳尖到肚脐到小腹最后深至隐秘的丛林。她的身体如电击一般微微颤栗起来,再次变得滚烫。我抬起头,用力揽起她的腰,让两个身体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在狂暴的飓风席卷我们之前,她用双手死死扣住我背上因为用力而紧绷的肌肉,仿佛那是暴风中唯一岿然不动的巨石。彼此的身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它们迅速生长,让我和张莉沉浸在一片湿漉漉之中。我们的动作越来越猛烈,意识也越来越飘忽,在我飞上云端的时候,最后听见她的声音是夹杂在呻吟之中一句断断续续的低声呼喊:“李卫东……天哪……”
我感觉身下张莉柔软的身体忽然触电般紧绷抽搐,然后是一团火焰从她身体最深处瞬间爆裂开来,汹涌而上,将我们俩的身体都化为灰烬。
(十六)梦魇
一切渐渐平息下来之后,彻底的疲惫如潜滋暗长的潮水开始缓缓上浮。我知道张莉将整个汗津津的身体腻着我,很轻柔地亲吻我的身体。她湿漉漉的长发从我的胸口掠过,细小的痕痒让那儿的肌肤不由自主地收缩。这个反应使得她轻轻笑出声来。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抵挡不过那种深刻而满足的疲倦,终于在她的爱抚中沉沉睡去。
又一次我陷入了长长而可怖的梦境。它总是这样,在我最安逸的时候如期而至,使我心胆俱裂。一开始,当我看见自己站在飞驰的列车上——它没有车顶也没有底盘,我是悬浮在那里随着它快速前行的——就已经意识到恐惧即将来临并且绵绵无期。我一会儿看着脚下枕木如灰色的影子一晃而过,一会儿仰望天空,几只硕大的秃鹫在我头顶盘旋。
我害怕得瑟瑟发抖,转眼突然看见张莉就站在旁边,立刻对她说:“我们赶快逃跑吧!”她点点头,于是我们牵手在长得没有尽头的车厢中逆向飞奔,空中的秃鹫紧紧跟随着我们。我攥着她胖胖的手指,猛然意识到和自己携手逃亡的其实是许丽娜,再定睛一看,果然是她,她T恤下紧绷而丰满的身体确定无疑地告诉我。很奇怪,我的梦境是没有色彩的,无论是张莉还是许丽娜,她们的面容都只是明暗不同的灰影。我一边纳闷着,一边看见那些秃鹫呼啸着扑下来,迅速接近。
它们都有锐利的目光,以及一张人脸。黑子、常卫、他表弟、储万军、甘特先生……我一一辨认着它们,它们因为我的察觉而张开尖利的喙,发出桀桀的狂笑,将我们抓上空中。我们被越带越远,无论自己如何如何伸手,想和她在一起,终究是徒劳,我们被分隔开,吊在空中。一只只秃鹫俯冲而下,撕下她身上的血肉,灰色的血水从那些伤口喷涌而出。我也被肢解开来,看着自己的双腿被贪婪的秃鹫一一掰下衔走,胸膛被扯成两半,却不觉得如何疼痛。最后我只剩一个悬浮在空中的头颅,看着对面的女子痛苦地发出无声的呼喊,身体慢慢被吃掉。那个时候,我已经分不清她是许丽娜还是张莉。
而我自己,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几乎丧失了全部意识,唯一的念头是想喊出声来。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直视前方,拼命喘息。在我身旁的张莉似乎也惊醒了,睁开眼看了我一会儿,却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握住了我的手。
刚才的梦魇变成一阵烟雾,无声无息退去,仿佛不曾存在过。我却毫无睡意。等呼吸平稳下来,便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显然是子夜时分,窗外的天空发出深黛色广袤的光芒,疏落的星星以及稀薄的小块云朵清晰可见。张莉从毯子里伸出手,示意让我躺下,然后把我的头颅抱在胸口,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喃喃地说:“别害怕……别害怕……”仿佛是我的母亲或者大姐姐。
我的脸埋在她饱满温软的乳房之间,她身上的乳香充斥于我的鼻息,让我内心安宁。意识到刚才自己孩子式的惊怖和虚弱,想辩白几句,但是她牢牢抱着我,不让我抬头。终于自己只是长长舒了口气,抱紧了张莉的身体,不再说话。
直到现在,我才吃惊地回忆起,从看见我被梦魇缠绕的这刻到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她都从来没有好奇地探询我的梦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而只是极力让我平静下来而不至于崩溃。从一开始,她对我的脆弱就了然于心。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大概是因为昨夜的折腾,张莉还在熟睡。我轻手轻脚爬起来,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我穿上牛仔裤,把车钥匙拿在手里,然后去取搁在椅子背上的衬衣。这时候,忽然听见张莉很小声地问我:“你要走么?”
我悚然一惊,回头看去。她侧身蜷在床上,把手放在脑袋下面枕着,睁大眼睛看着我,眸子黑亮。我迟疑了一会儿:“唔……是的。”
她猛地爬起来,抱住我,把脸贴在我的腰间:“不行,你晚上再走!……你别走,李卫东,好么?……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她一会儿命令一会儿哀求,不停地重复着,根本不给我说话的空隙。我开始觉得她这样的腻味有点烦,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她停下来,才说:“你看,张莉,我明天还要上班呢,你总不忍心看着我披星戴月三更半夜才到家吧?”
“我不我不……”她摇晃着我的身体,见我没有心软的意思,忽然停下来,眼睛神秘兮兮地看着我:“你说实话,李卫东,你是不是厌烦我了?我就知道是这样,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要走了,是吧?”
她的话让我觉得如同一个身体丑陋却又不得不赤裸的人一般无地自容,我本能地要让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并打消这样的念头,于是很宽容而无奈地一笑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生活压力太大,这份工作对我太重要了。你应该理解我啊。再说,我们相隔这么近,我肯定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此贴子已经被无欲无求于2002-12-24 15:44:0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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