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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12 10: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陈国公主   台城建康终于被隋军攻破了!   我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内监和宫女们四散奔逃,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一劫。而他们再也不会注意到我,因为从今日开始,我不再是大陈国的公主,陈国亡了。   这一年,我只有十五岁。   混乱的人群中,我哥哥陈叔宝和贵妃张丽华、孔贵嫔急匆匆的走过去,我便喊他们:“哥哥、张姐姐,你们等等我……”   哥哥回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婉儿,你快快逃出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大声说道:“你不是皇帝么?为什么你不能保护我?”   哥哥却叹了口气,张、孔二妃连声催促着,他们都不再理我,自顾自往景阳宫后苑的一口废井走过去。我身边人潮汹涌,虽然我和哥哥只是相隔咫尺,于我来讲,已是天涯。   在纷乱的脚步声中,哭喊声中,我被推挤着,全身无处不痛。我瑟缩在一个角落处,忍不住痛哭起来,这个时侯,整个的陈国,整个的江南都遗弃了我,就连我的亲哥哥也是一样。   其实早已知道该有这么一天,隋朝对陈国的企图从来就不曾掩饰,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太过柔弱,国力不足与之抗衡。   我哥哥陈叔宝日日饮酒作乐,连朝臣们也不思政事,这样怎么能不亡国?   放眼看去,往日恭顺的宫人们也仿佛狰狞起来,我有些害怕,转身便向景阳宫逃去。刚迈开步子,迎面便撞上了一个人,我仔细看时,却是服侍我的宫女珠儿,她说:“公主,你怎么还在这里呀?赶快逃吧,隋兵就要攻进来了。”   我凄然一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让我逃出宫去呢?这座皇宫,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离开了这里,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珠儿看了看我,终于也叹息一声,站到我身边,说道:“公主既然不逃,珠儿便陪着公主吧。”   我紧紧拉着珠儿的手,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珠儿轻轻拍拍我的肩,像个大姐姐一般,对我说道:“公主不要怕。”   身边的声音依旧嘈杂如滚滚洪流,仿佛要淹没我们两个弱小的女子,我缩在珠儿的旁边,忽然看到皇宫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仿佛是一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人们惊恐的目光全都定定望着皇宫的大门,我便看到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俊朗少年。   珠儿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他就是隋朝的二皇子,晋王杨广。”   我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想道:原来就是他率领隋军攻破了建康,想不到他还这样年轻。   杨广虽然只有二十一岁,却已经立下赫赫战功。他文武皆能,生来聪明俊雅,目下已经封为了晋王。这次率韩擒虎、高熲、杨素等六路大军一举灭了陈国,前后不过用了六十余日。   兵士们挥舞矛戈,将宫中人众都驱赶到景阳殿前,杨广站在那里,目光从众人面上一扫而过,问道:“陈叔宝在哪里?”   所有的宫人都沉默着,我更是把头低低垂下。却能感觉到,那目光终于停留在我的身上。   杨广慢慢的向我走过来,众人自动让开一条路。我紧紧握着珠儿的手,身体忍不住发抖。便听见他对我说道:“你就是陈国的乐宣公主?”   乐宣公主,这个称呼让我多了几分勇气,是的,我是个公主呢,我不能丢大陈的脸,于是我定了定神,直视着他,缓慢却又清晰的说道:“不错,我就是陈婉。”   杨广望着我笑了一笑,又走近了两步,此时我已完全在他高大身影的笼罩之下。这一刻,他离我这样的近,我都能清楚看到他挺秀的双眉,和他深邃的眼睛,便听见他闲话家常一般对我说道:“你哥哥呢?怎么不和你在一起?”   我抬起头来,看见他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心中顿时有些害怕,便说道:“我不告诉你。”   他双眉一扬,哈哈大笑,说道:“你不告诉我?这么说,你是知道他躲在哪里了?”   我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杨广淡淡一笑,目光如电,在我面上细细巡寻,忽然说道:“他没有逃出宫去,对不对?”   我紧紧咬着嘴唇,心中懊丧已极,杨广已经挥手对兵士说道:“在宫中细细搜索!”   隋兵人数众多,差一点把整个宫苑翻了过来,我不时能听到器皿摔碎的声音,也能听到宫女的惊声尖叫。这些都是陈国的东西,现在却被人这样糟蹋。   杨广就站在我的身边,我偶然抬头时,便能看到他面上邪邪的笑意。对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个亡国之女罢了,可以任意笑谑,但我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岂可容他这般欺侮?   趁他不注意的当儿,我抬手抢下他的配剑,便向颈项间勒去。杨广吓了一跳,急忙抓住我的手腕,喝道:“你干什么!”   宝剑锋锐,已经在我脖子上留下了一道伤口,血慢慢流了下来,有些疼,又有些痒,将我雪白的衣衫都染红了。珠儿哭着扯下衣襟,替我包扎,我却看向杨广,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杨广面上掠过一些讶异神色,他久久的凝视着我,轻声说道:“想不到江南也有这般烈性的女子。”   我心中难过,一滴泪水悄然滑落,便听见杨广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剑伤要先上金创药。”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的手指已经触上我颈间肌肤。我本能的向后一躲。他却紧紧拉住我,低声喝道:“别动!”   一时间我呆呆站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躲闪,杨广看着我笑了一笑,弯下腰来重新替我上药包扎。   他语气虽严厉,手指却灵巧轻柔,尽量不碰疼我的伤口。我望着这个强悍而霸道的男人,心中蓦然一阵慌乱。   这时,六路大军的统帅都已经进宫来了,杨广便传令收图籍、封府库。   兵士们将一箱箱的珍宝抬到他的眼前,那些隋朝的将军们眼睛中便放出贪婪的光。杨广只淡淡看了一眼,就命令尽数登记造册。   他自己什么都不要,将官们也都不好再开口。我站在一旁,心中倒暗暗佩服他。相比而言,那些任由兵士在宫中大肆掠夺的将官们,确实更加可厌。   忽然有兵士来报:在后苑的一口废井中,找到了我哥哥陈叔宝。   隋军放下吊篮,拉扯之下发觉沉重异常,及待拉上来一看,众兵丁哈哈大笑,原来是哥哥和张丽华、孔贵嫔三人紧紧抱在一起,井口太小了,三人挤上来时,连张丽华的胭脂都蹭在了井口上。   我看到他们被带了上来,便痛苦的闭上眼睛,我实在不想看到哥哥的可怜样子。杨广看了看我,便挥手命人将他们带走。珠儿忽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好个细心的人。”   我心中一动,转过头去看她,却见珠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杨广的身影。我暗暗叹息一声,只好低下头默然不语。   终于轮到发落宫眷了,高熲上前说道:“那个张丽华是祸国的妖姬,留她不得。”   杨广想了想,也便一挥手,做个斩杀的姿势,几名兵士走过来,将张丽华强按跪下,手起刀落,她那美丽的头颅便滚滚落下,无巧不巧,只在我裙边停住了。周围的宫人惊喊不断,有些人竟尔吓昏过去。我胸中翻涌,只弯着腰在那里干呕。我看见哥哥面色如土,站在那里瑟瑟发抖,心中便觉得悲哀。   我知道,张姐姐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只是个美丽而多情的女子,为什么男人吃了败仗,就把罪过算到女子的头上呢?   杨广走了过来,似有意若无意的,将张丽华的头颅踢开,他大声说道:“其余人众,明日随我一同回归长安!”   或许是因为年纪幼小,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隋朝会把都城选在长安,这里荒凉寒冷,比起江南风物,实在差得太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隋朝已经有了那么大的疆域,却还要派兵争夺陈国的方寸土地。   可是我已经知道,我和众多陈国的宫眷一样,被送入了掖庭。其他的王孙子弟都被远远的流放到蛮荒边陲去了。至于我的哥哥陈叔宝,听说他也被软禁在隋宫中,但我们却无法见面。   在这里,我还遇到了已经出嫁的姐姐乐昌公主。众多的姐妹中,我只与她的交情最好。   她的夫婿徐德言是我们江南的第一才子。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她能嫁得这样称心如愿,想不到她才新婚半年,也便与夫婿分离了。   姐姐给我看了半块铜镜,她告诉我说,这是他们夫妇间的一个表记。早晚有一天,徐德言会找到她,到那个时候,两片破镜便可重圆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神迷迷蒙蒙的,仿佛笼罩着一层雾气,看到她这样的神情,我依然很羡慕她,至少有了这个希望,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希望。   隋朝的王公大臣,每日都会来掖庭闲荡,那看向我们的眼光,迷离暧昧。不断有宫眷被人选去做了姬妾,掖庭中也渐渐听不到熟悉的声音。   我和姐姐从不走出房门,却依然有人在帘外探头探脑的张望,我听到他们窃窃私语说道:“她们就是陈国的公主呢,果然是美人儿”。   这样的眼光,这样的窥伺都让我羞愧万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杨广,若不是因为他的阻拦,我早已经死在陈国,何必再受这样的屈辱?   这样的念头,每日都会在心中盘旋几遍,忽然有一天,我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影,不正是杨广么?他身边还有一个相貌甚是威猛的人,我认得,那也是攻打陈国的统帅,越公杨素。   我将帘子轻轻拨开一条缝隙,看到杨素指着我,好象说了点什么,杨广便笑着摇了摇头,向旁边指了指,在那里坐着的,是姐姐乐昌公主。   我心中隐隐知道不好,终于要轮到我们姐妹了。   不几日后,姐姐便被选做了杨素的姬妾,离开掖庭的时候,我们执手痛哭,姐姐对我说:“婉儿,你要好好保重啊。”   我用力的点头,心中却明白,身为他国臣虏,生死都无法自己做主。还能如何呢?   又过了几天,杨广忽然来到掖庭。他可不似旁人一般,只是在屋外张望,却直直的走进我的房门。   仿佛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并不惊惶,依然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杨广愣了一下,才说道:“你的伤口可好些了么?我带了些宫中的疗伤圣药来。”   我摸了摸颈项间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做痛,于是轻轻哼了一声,淡然说道:“多谢费心惦记,你倒不如让我早些死了。”   杨广哈哈笑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竟然一心求死。”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那是因为你没尝过亡国的滋味。”   他的笑声顿时止住,却有两道利剑般的目光向我逼视过来。他在我面上巡寻半晌,忽然说道:“你十五岁了吧?可许了人家没有?”   我强笑了一下,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还要替我做媒不成?”   杨广一笑,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我没那个闲工夫,我要你。”   我吃了一惊,忽然觉得喉头发干,心也越跳越快,一抹红晕悄悄染了面颊。杨广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向外一挣,他却反而握得更紧了。   这时候,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柔情致,完全不似平日里叱咤风云的样子。我强自收拾心神,躲闪开来,正色说道:“你别打错了主意,我可不能任你随意欺侮的。”   杨广轻轻一笑,也不勉强:“前几日杨素本来选中了你,我对他说,你是我的人了,他才改选了你姐姐去。”   我蓦然一惊,说道:“我们……我们便是这样任由你们挑来挑去的么?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杨广看着我,说道:“你是公主,身份自然不同,但是掖庭毕竟不是什么好所在,你早晚也要身入豪门。”   他静静看着我,说道:“婉儿,你跟我走吧,住在晋王府总比在这里好。”   我心中一片纷乱,拼命想道:“陈婉啊陈婉,你不要做梦了,他是亡我陈国的仇人,你岂能和他在一起?”于是神色间便冷冷的,只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陈国的公主,就不要做这种痴心妄想!”   杨广一愣,说道:“你是公主,我也是一位皇子,难道配不上你?”   我看着他说道:“你是带兵灭我陈国的仇人,我怎么能跟你在一起?”   他眼神中滑过一丝茫然,我心中忽然一紧,便转过头去。隔了很久,才听他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我忽然恼怒起来,说道:“难道这还不够么?”   杨广点点头,笑了一笑说道:“婉儿,早晚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我看向他,冷笑说道:“那你就等着吧。”   他还是笑了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翩然离去,我愣愣坐在那里,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哀伤。   其后,杨广每日都会来掖庭盘桓一会,聊一聊隋朝风物掌故。我发现他很博学,不论古今书传,还是方药、天文地理、百家技艺术数,无不通晓。而且言语风趣,三两句话便让人觉得如坐春风。   虽然心中明白,不应该和他这样密切来往,却忍不住盼望着他来掖庭。或许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那种孤寂无聊简直能令人疯狂。   这一天,他很早就来到掖庭后,只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他穿了一身素色衣袍,衣带上却挂着一只五色丝线编的同心结。这种物事也曾见陈国宫人编过,一根丝线循环往复,最是熬人心神,当年我曾试着编结,却总是不得其法,终于丢开了手。   我笑了笑说道:“你这个同心结编得好精致啊。”   杨广也笑了,便取下来给我看。同心结,取永结同心之意,是哪个女子送了给他的吧?想到这里,我忽然心中一酸,不觉问了出来:“这是哪位闺秀送给你的?”   他笑笑说道:“是我做的。”   我“啊”了一声,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杨广说道:“我每日来这里,常看到宫人在编制,看得几次,也就会了。”   他说得轻巧,我因自己曾编过,却也知道繁难,五色丝线要依次串连,错不得半点。我曾见宫女编过三色、四色的,这样的五色同心结,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看着他,微笑说道:“你的手可真巧啊,想不到你一个男人家,也喜欢这些东西。”   杨广一笑不答,隔了一会才说道:“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我拿着那个同心结,摩挲赏玩半晌,的确是从心里喜爱,刚想开口接受,忽然想道:“同心结,这个意头可不好,如若受了,平白落人以口实。”   当下便还给杨广,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他愣怔了一下,脱口说道:“你怎么不要呢?我编了很久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眼睛眨了两眨,样子其傻无比,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你啊,终于把实话说出来了。”   杨广一怔,便也开怀大笑。他此时看起来如春水般柔和,不见丝毫锋芒。一点也不像当日那个率领六军,灭了陈国的隋朝统帅。   若不是他灭了陈国该有多好,我叹息一声,轻轻走到窗前,透过重重殿宇浩浩云山,仿佛能看到我熟悉的江南,看到熟悉的建康。   想着,便轻轻吟了一句古诗:“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杨广笑了笑,接口吟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我淡淡的别过头去,说道:“哪个与你同心了?”虽然我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杨广静静的对我凝视了许久,才轻轻说道:“婉儿,我喜欢你。”   我回过头笑了一下,既不觉得惊惶,也不觉得讶异,仿佛他这样说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杨广走过来,将同心结轻轻放在我手里,他的目光深沉如海,似乎要将我淹没。一时间,率兵灭了陈国的杨广,在灯下细心编着同心结的杨广,种种影象纷至沓来,绞得我心绪纷乱不堪。   便听见杨广又问道:“婉儿,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我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愿意不愿意又有什么分别?你是声威正隆的晋王殿下,我只是个亡国的公主,就算我不愿意,你也可以强迫我愿意。”   杨广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若是对我不喜欢的女子,说不定我会强迫,但是对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   我闻言一怔,不觉心中悲伤,不觉落泪道:“可是你还是强迫我离开建康来到长安,强迫我住在掖庭,强迫我从公主变为楚囚。”   越说越是愤恨,忍不住泪流如雨,杨广蓦然抱住我,将我的话悉数堵住。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放开我,他身体的温暖,透过层层衣衫传到我的肌肤上,仿佛这长安的冬天也没那么寒冷了。   倚靠在他怀中,心思反而宁定,一切国仇家恨,生死离别都抛在了脑后。我心中渐渐迷糊起来,呆呆的看着杨广将我抱上床榻。   或许这个时候我应该挣扎一番的,或许应该对他厉声斥责,但此时此刻我却什么都不想做,我望着他俊秀的面容,在心中问自己,我真的那么恨他么?为什么在他身边,反而觉得愉悦安宁?   当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杨广抱着我轻轻说道:“父皇前几日下旨,命我为扬州都总管,只怕不日便要离京上任去了。”   我心中一紧,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话到口边,却终于没有说。杨广便又说道:“婉儿,我去求父皇将你赐给我。”   我想坐起身来,忽然觉得身体酸痛,只好重新睡倒,杨广伸手过来,轻轻帮我按捏,果然,他手指所到之处,酸痛也减却不少。   我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赐给你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做姬妾么?我终究是个公主,绝不能做这等低贱之事。”   杨广怔了怔,说道:“你姐姐乐昌公主,不是便配给杨素做姬妾么?为什么你不可以?”   我看了看他说道:“姐姐是为了等徐德言,也只好含辱偷生。我却不然,在这个世上,我了无牵挂,还有什么舍弃不下的?”   杨广沉默了半晌,说道:“真的是了无牵挂么?”   他向我凝望着,眼神中有灼热的深情。我不觉心中一阵激荡,却又不断的提醒自己,毕竟他是灭了陈国的祸首元凶。   此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天空,那笼罩在天边的,仿佛是鲜血的颜色。   我走到窗前,默默望着他,笑了一笑说道:“虽然陈国已经亡了,我却一直记得,我是个公主。”   这一下,连杨广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站起身来,有些烦躁的在屋子中走来走去,我心中便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慰。我这么做,本就是为了让他难过的。   正这个时候,有人在我窗子上轻轻敲了几下,杨广便说道:“是我的部下宇文述。”他拉开房门,我看见那个宇文述行礼说道:“皇上有旨,命晋王速速前去。”   杨广怔了一怔,还是跟随宇文述走出去。回头看时,却见陈婉的目光正幽幽的凝伫在他身上。   他叹了口气,心中不禁有些懊丧,若不是他自动请缨攻打陈国,统帅六军的位置说不定就会落在大哥杨勇的头上,这样一来,陈婉也不会对他如此。   心念未已,却又想道:“杨勇全无领兵之策,那几十万大军交在他手中,只要不是全军覆没的回来,便要念阿弥陀佛了。”   这样想着,宇文述已经带他来到御书房外,杨广悄声问道:“这次召见是为了什么?”   宇文述说道:“这却不知道了,皇上不但要召见王爷,连太子勇、秦王俊、蜀王秀、汉王谅四位都要一起召见呢。”   杨广淡淡一笑,说道:“我们兄弟五人难得凑得这样齐整,杨谅只有十五岁,找他来做什么?”   说着话,已经走了进去,却见其余几人都已来到,隋文帝杨坚与独孤皇后并坐在上首。   杨广知道,母亲独孤皇后经常参与政事,于今看她在此,却也不甚奇怪。却听见文帝杨坚说道:“今日朝臣奏报,突厥达头可汗率三十万大军,分两路进犯边境,已连陷十七座城池。”   他看了看众人,问道:“你们谁可出征?”   他语虽平淡,人人却都知道,突厥人弓马强壮,实在不是好相与的,一时间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杨坚目光扫了过去,这五个儿子皆由独孤皇后所出,都是聪明俊秀的少年。尤其是晋王杨广,英俊挺拔,隐然有王者气象。记得当年,曾经请有名的相士来和进宫,看过诸位皇子的相貌,相士来和说道:“晋王眉上双骨隆起,贵不可言。”   回眸再看太子杨勇,却是一派懒洋洋的神态,杨坚看了不觉有些恼怒,便问道:“勇儿,你身为太子,却无战功,这一次你能否领兵出征?”   杨勇一听,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不可不可,突厥人实在悍勇,儿臣不敢请命。”   他这样一说,连独孤皇后也深自不悦,连忙说道:“你身为太子却于家国无功,将来做了皇帝,如何能够服众?”杨勇闻言心中想道:“征讨突厥,无异于前去送死,这样亏本的事万万做不得。”当下只是坚辞。   正自争得不可开交,便听见杨广朗朗开口:“儿臣愿领兵出征,讨伐达头胡贼。”   杨坚一怔,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欣慰,不觉说道:“你就不怕死么?”   杨广笑了笑,说道:“儿臣十三岁时,便随父皇征讨突厥,总算有些对敌经验。”他看了看杨勇,又笑笑说道:“况且,诸弟年纪尚小,做兄长的不出面,难道要父皇御驾亲征不成?”   杨坚听了更加高兴,大声说道:“好,命晋王杨广统帅四十万人马,征讨突厥!”杨广正要说话,却见杨勇跪下说道:“四十万人马尽归晋王统御,似乎不甚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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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2 10:0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杨坚心中大为不悦,说道:“方才要你领兵你不肯,现下又来做什么?”   杨勇笑笑说道:“突厥兵分两路,我军也该派出两路人马,分进合击才是。儿臣以为,五弟向来聪明,可与二弟一起,各率二十万人马出兵。”   独孤皇后说道:“谅儿只有十五岁,怎么能让他上前线去呢?”   杨勇微微一笑,说道:“二弟十三岁便能出征了,五弟自然也可以。况且,有二弟沿途保护,料想不会出事。”   杨坚历来是主张皇子们要早日理政的,而今听了杨勇的说法,不觉点头称是,汉王杨谅本是少年心性,不甘落后,自然千万个答允,只有杨广心中暗暗恼怒。   要知道,此番出征实在是凶险无比,纵然是如杨广般久历沙场的,也并无必胜的把握,此番再带上杨谅,不但要与敌军作战,还要处处保护他,不免更加碍手碍脚。   他虽然愤恨,却也无法再说什么,便听见杨坚已经下旨,命杨广与杨素出灵武道,汉王杨谅与大将史万岁出马邑道,共同抗击突厥。   杨广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想道:“这下可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婉儿了。”   既然大军很快就要出征,粮草马匹事事都十分紧急,杨广望向掖庭方向,踟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过去,出征在即,万不可乱了心思。   大军出征的消息,我是听见宫娥们传说才知道的。   尤其是听说此行凶险非常,我心中也莫名其妙的担心起来。自己却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替他担心,我应该是痛恨他的啊。   在他面前,我不愿意太过袒露自己的心事,若他不是灭我们陈国的仇人,说不定我会喜欢他,现如今却什么都谈不上。   他送给我的同心结,被我放在枕头下面,睡觉的时候,伸手便可触到。丝线的纹理便如他的心思一样细密,摩挲赏玩时,我心中也是一阵儿欣喜,一阵儿忧伤。   正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当儿,忽然看到张丽华慢慢走来,她口中轻轻唱着歌,是我哥哥写的《玉树后庭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当年在陈国时,我最不喜欢这首诗。总觉得句子太过柔靡婉转了,到长安后,却是唯一能让我想到陈国的东西。   张丽华依然美如天仙,她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竟然让我忘却了她已死去,我问她:“张姐姐,你怎么来了?”   张丽华对我笑了一笑,才说道:“你怎么会喜欢晋王杨广呢?他可是亡我陈国的大仇人呢。”   我低下头说道:“我没有。”   她声音柔柔软软的,还是那样好听,却冷冷说道:“你不要骗我了,若是你不喜欢他,为什么留下他给你的同心结?”   她忽然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对我说道:“你忘了么?是他下令杀我的,你怎么能喜欢他?你不配做陈国的公主!”   我吓得大叫起来,张丽华却一步一步逼近,她颈项上鲜血漫溢,却还在说着:“我死得好冤,你是陈国的公主,就要为陈国报仇啊!”   眼看她就要抓住我了,我奋力一挣,忽然惊醒,原来只是发梦。   月光流泻进来,照在我的长发上,如水波般荡漾。风中还隐隐有歌声传来,竟然是“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两句。此情此景,亦真亦幻。   我拿起杨广送我的同心结,眼泪也悄悄滴下来。   第二章:晋王杨广   这个时候,杨广率领大军正在星夜兼程。   他从十三岁被封为晋王开始,便四出征战,这样星夜赶路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他也喜欢这种纵横四海的逍遥称意,甚至于在京城里待久了,都会觉得不畅快。可是这次,心底里多了一份牵挂,再出门时,便心怀怅怅了。   杨广在马鞍上仰起头,满天的星光冷冷的眨眼,如同她的眼神一样冷漠。说起来,在他年轻的生命中,并不缺少美丽的女子,家中也早有了数名美姬娇妾,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对陈婉这般情根深种?   若说得不到才会格外珍惜,现下他得到了,却为何更令他牵挂思念?   此时正是隆冬季节,夜来寒风萧萧,更觉刺骨。杨广将披风裹紧了些,不觉有些疲倦。   却见杨素策马而来说道:“晋王,我看军士们都已走不动了,传令扎营吧。”   杨广摇摇头说道:“不可。听说突厥大军已接近了无定河,我军只有星夜赶路,明日天明时,才能与敌军隔岸对峙,失此先机,后患无穷。”   杨素叹息一声说道:“军士都已疲累不堪。这样下去,就算到了沙场,又怎能上阵?”   他略略一停,又说道:“不知道汉王到了哪里,能否与我军在无定河相会呢。”   杨广摇了摇头说道:“汉王军已经落在我们后面很远了,这一次不能依靠他们。我们二十万人马就要抵御突厥三十万大军。”   杨素吓了一跳,说道:“难道晋王有必胜的把握?”   杨广淡淡微笑:“这一仗凶险无比,只要我们能活着回到长安,已经是万幸了。”   杨素颇有些惊异,他不明白,为什么杨广到这样的时候还笑得出来,前面就是凶猛如虎的突厥军队,后面的援军却拖拖拉拉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们这二十万大军虽然看起来浩浩荡荡,若与彪悍的突厥军相比,实在是不够看。杨素虽然也是善战的宿将,这个时候却从心底升起一丝寒意。   杨广看了看他,说道:“你害怕?”   杨素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中忍不住想道:“太子这次分明是想害晋王,却无端拉我作陪。这件事可不能就此罢休。只要这一仗能够得胜,回京之后自然有他的好看。”   他正自心中发狠,便听见杨广笑笑说道:“若是能够得胜,大功你我各有一半;若是不幸败了,黄泉路上你我便携手同行吧。”   杨素转头看去,见杨广年轻英俊的脸上满是坚定的神色,不觉心中也渐渐宁定。他伸出手去,与杨广紧紧一握,心中蓦然豪情万丈,不觉大笑起来。遥遥看去,天边已是曙色微露,无定河也如一条丝带般出现在眼前了。   无定河原本是个古战场,河面并不宽阔。杨广站在河边,远远的都可以望见对面突厥军的营帐。   前几日隋军刚刚扎营,突厥军便来侵扰了一次,虽然伤亡并不大,到底对士气有所打击,这样一来,日后再与突厥对阵,就更加不容易了。   杨素慢慢走到杨广身后,说道:“突厥的达头可汗半夜前来滋扰,白日却不来应战。分明是想以逸待劳,牵制我军。”   杨广“嗯”了一声:“这个达头胡贼,看来也是用兵的高手,当真不可等闲视之。”   略停了停,他又说道:“我已遣人去请唐公李渊前来助阵了。”   杨素心中暗想:“李渊也颇为平庸,他来又能抵得什么用?”但看见杨广神色间并不惊慌,似乎早有打算,心中倒也不如何焦急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殿下你看,天上浓云四合,今夜必定星月无光。特别要当心敌军半夜前来偷袭。”   杨广望向对岸突厥军队,冷笑一声,说道:“不必等他前来,今夜我们先派遣五千骑兵前去偷袭。”   杨素哈哈大笑,说道:“好,我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杨广又说道:“大营西侧守卫较少,可于此处安排埋伏。”   杨素领命而去,杨广才轻轻叹息一声,在人前他虽然看起来颇为坚定,似乎早有决断,其实心中也自忐忑不安。   回头看去,隋军的营帐在寒冷的北风中瑟瑟发抖,他心底涌上一丝悲伤,难道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么?他遥遥望向长安方向,心中便浮起一个美丽的影子。不觉心中暗暗想道:婉儿,便是为了你,我也要活着回到长安去。   夜色在焦急的等待中,还是渐渐笼罩下来,杨广看着突袭的五千兵马悄然而去,不多时,便能看到突厥营地中火光腾起,人声嘈杂。   杨素大喜说道:“殿下,得手了!”   杨广微微笑着点头,却不说话。又过得一会,有兵士来报,突厥军派遣一个千人队前来偷袭,已在大营西侧被隋军全数歼灭。   杨素欣喜万分,大笑说道:“这一次咱们算是大获全胜了!”   杨广侧着头想了想,忽然面色一变,叫道:“不对!”急忙策马向营帐西侧而去,杨素不明所以,也赶忙跟出来看。却见突厥大军已经如潮水般蜂拥而至!   黑暗中,两军兵刃的撞击声,军士们的呼喝声交相呼应,就在无定河边,近五十万人马苦苦斯杀着。有人倒下了,血迹飞溅开来,落在敌人或同伴的盔甲上,不多时,大家都似乎鲜血淋漓。   突厥军毕竟人数众多,慢慢的就占了上风,杨素大呼酣斗,却依然压不住阵脚,隋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已经难已支撑。   杨广高声大喝,立时策马冲入突厥军中。隋军看见他来,顿时士气大振,欢呼雷动,已现出败相的军队也渐渐整肃。   这个硕大的战场上,寒风卷地,带起阵阵血腥气息,杨广看见一个个突厥兵将倒了下去,心中不见丝毫快慰,那种刀剑斫在身体上的感觉,只是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或许,两军相持便是赌了谁个能咬牙苦忍,杨广知道,此刻隋军兵士早已疲惫不堪,不过是靠着一点士气鼓舞,才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已经苦苦支撑良久,他的气力似乎快要用尽了,手中的剑好似越来越重,沉重得几乎举不起来,杨广的心中忽然掠过一阵悲伤,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落败。   他不甘心,十分的不甘心。   虽然号称有两路大军接应,汉王杨谅的军队到现在也不见踪影,而李渊的援军到目下也没有到来。他部下的这二十万人马如今伤亡已经过半了,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么?   就这么一分心的当儿,一枝羽箭悄无声息袭来,杨广微微分神,箭尖已经刺入肩臂。杨素看见了,连忙叫道:“殿下,你快下去歇息!”   杨广咬了咬牙,回剑劈断箭杆,却仍不退却,奋力支撑。   自古道,兵家胜负常在刹那之间。杨广与杨素正在拼力抵挡,忽然发觉突厥军后方大乱。杨素翘首看了看,忽然大喜过望,叫道:“是李渊!”   虽然李渊只带来了两万人马,在这个两方都已疲惫不堪的时候,却十分管用的。突厥军如同来的时候一样,飞快的撤离了,仿佛钱塘江的潮水,来如雷霆起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如果没有这个茫茫旷野上留下的凌乱痕迹,谁又能知道,这里曾经如此激烈的争战过?   说来也凑巧的很,汉王杨谅竟然也在这一夜到达了,杨广心中明白,或许杨谅一直在周围驻扎,只等着看他的笑话了。   然而,这突然增多的二十余万人马,这也使得突厥军望风披靡。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最困苦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帮忙,到了成功的时候,却有一大堆的人来争功劳。   杨广自笑了笑,不管怎么说,这次总算是大获全胜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始至终,心底总有一种希冀,盼望着能再次回到长安见她,仿佛就是这种想法,才使他能够苦苦的支撑。   他在马上抬头看去,今夜的月亮明亮而圆满,那么柔和的俯瞰着芸芸众生,看尽了人间的苦乐悲欢。杨广心中也忍不住漾起一丝温柔,眼前好似又看到陈婉的面容。这个骄傲而刚烈的女子啊,她此刻是否也在想着他呢?   这一夜,月白风清,应该又到十五了吧。   身在掖庭之中,连日子也过得糊里糊涂,真个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了。   我忽然想起,在陈国的后宫中有那么多美丽的宫妃,她们日日盛妆,只是为了等我哥哥来临幸他们,这种悲哀我从前并不了解,现在却已完全懂得了。   自从杨广率军出征,我总是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听到宫人们说及战事,也格外留心的听。我分明是应该恨他的,却为什么会如此呢。   好不容易,他得胜回来了,隋朝皇帝却又派他到扬州去。听说是因为江南高智慧聚众作乱,地方官员压服不住,这才命他提前上任的。   他走得那么匆忙,都没有来得及到掖庭探望我。   这一走之后,很久没有回过长安,倒是常听说有晋王的礼物送给隋朝皇帝、皇后。人人都称赞他的仁孝,就连太子杨勇也比不上他。   虽然他不曾送过我什么礼物,我却知道他并没有忘记我。   他一定是安排布置过的,是以几年下来,都没有人敢来选了我去。我知道,他对我的思恋越深,日后所要承受的痛楚就会越大。   毕竟我还是应该恨他的。   这一年,长安的冬天来的真早,还刚刚是十一月天气,已经是漫天飞雪。若是在江南,这个季节还能看到晚开的菊花呢。   我正坐在窗前看雪,忽然看见远远的走来一个人,不用他走近,我亦可分辨,那是杨广。   他没有变,还是那么英俊挺拔,也依然像从前一样,直直的走向我的住处,不待他近前,我已经拉开了房门。他站在门边,静静的望着我,说道:“婉儿,你好不好?”   就是这么平常的一句话,却引得我心中一阵激荡。我强自忍耐,淡淡说道:“有什么好不好呢?日子都是一样的过。”   他便笑笑,看着我的时候,目光多情而执着,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似的。我心中忽然一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雪下得紧,不一会儿的工夫,他身上就落了厚厚的一层。我忍不住伸手替他拂拭,杨广忽然拉住我的手,走上一步,将我紧紧抱住,说道:“在扬州的时候,我日日都想到你。”   他身量很高,我的耳朵恰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沉稳的声音一响接着一响,却越来越快。   我抬起头,看着他俊秀的面容,他便慢慢伏下身来,双唇在我面上游走。过了一会儿,他轻轻说道:“婉儿,你跟我回扬州吧。”   我很奇怪,问他道:“你才回长安,怎么又要走?”   杨广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次回京,是母后命我回来完婚的。”   我头脑中一阵眩晕,抓住他的手臂,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中蓦然觉得悲伤,却不想表露出来,便强笑问道:“不知道是那位佳人,这样有福气?”   他轻轻抱着我,有些许的踟躇:“是我母后的意思,她在全国的闺秀中大选,只有后粱明帝的女儿萧淑媛和我的八字最合了。”   我也是知道这位萧姑娘的,便淡淡说道:“恭喜晋王了,萧姑娘今年才只有十三岁,便有了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你真有福气啊。”   杨广紧紧拉住我的手,说道:“婉儿,我是什么心思你该知道,我今日便带你离开,我不要什么萧姑娘,我要娶你为正室。”   我冷笑一声,说道:“陈婉是亡国之女,有什么资格做晋王妃?你劝你还是娶萧姑娘的好。”   杨广脸色剧变,说道:“婉儿,我送给你同心结,就是要与你永结同心,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   我疾步回房,从枕畔取过那个同心结,狠狠掷在雪地里,冷声说道:“什么稀罕物事?请晋王自己留着吧。”   他慢慢弯下腰,将同心结拾起来,轻轻拂去上面的残雪泥土。他做的那么细心,仿佛那同心结真是他的一颗心似的,我忍住眼泪,依然冷冰冰的,返身将门“砰”的关上。   透过纬帘,我看到关门那一刻,他全身一震,神情木然的看过来。我连忙躲进阴影里,隔帘望去,他在我的门外站了许久,雪花将他浓黑挺秀的双眉都染白了,看起来很好笑。一直到了天色渐黑,他才悄然离去,临走时他叹息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却落在了我的心上,如巨石般沉重。   一个月之后,便听宫人说起晋王杨广大婚的消息,新娘子美丽雍容,不愧是江南的第一美人。我听了之后也只是笑笑。   虽然心中有莫名的伤悲,却又想道:“杨广是我痛恨的人,他成亲与否,跟我什么相干?”仿佛是要告诉世人,也仿佛是在提醒自己。   自从杨广大婚,他就没有再去掖庭了,新婚的妻子萧淑媛温婉美丽,娇柔可人,虽然只有十三岁,行动举止已宛如成人。   但他却依然不能忘记陈婉,独坐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她那些冰冷的话语。每当这样的时候,杨广就觉得心上又被划了一刀。   他从怀中轻轻取出同心结,那上面还残留着陈婉的脂粉香气,握着时,仿佛就如同握着她的手一般。   萧淑媛轻轻走进来,刚好看到他的眼泪滴落在同心结上。   在萧淑媛的心目中,夫婿杨广是个能文能武的英俊少年,她从来也不曾想到,他居然会对着一只同心结落泪。   于是她慢慢走过去,问道:“王爷,这是谁的?”   杨广看见她进来,脸色变了一变,却毫不在意的把同心结收进怀中,淡淡说道:“不干你的事,不要乱问。”   萧淑媛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在他们成婚以前,杨广已将晋王府中的姬妾全部遣散,每日除了陪伴她,便是坐在窗栏边发愣,样子傻极了。有时侯萧淑媛心中想道:男人能够不三妻四妾的,已经很好了,何必再去要求其他呢?转念又想:他总是这样傻傻的,居然是朝廷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端的是有趣非常。   杨广看她低着头不言不语,便笑一笑,走过来抱着她说道:“怎么,恼我了?”   萧淑媛蓦然揽住他的腰,说道:“王爷,您日后会不会厌弃我?。”   杨广一笑,轻轻说道:“怎么说这样的傻话?”   萧淑媛低着头说道:“我听说太子杨勇便厌弃了原配元氏,只宠幸云定兴的女儿,王爷,我怕……”她看了看杨广,终于没有说下去。   杨广淡淡说道:“不会的,我是晋王,你便是晋王妃。”说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若是陈婉愿意,他这个晋王不做了又何妨?   萧淑媛轻轻叫了一声:“王爷。”便娇柔乖顺的依在他身上。杨广心中忽然焦躁起来,伸手将她抱上床榻,萧淑媛心中有些害怕,再想说什么,却已说不出口来。   不知过了多久,杨广起身说道:“我一会儿要到越公杨素府上拜望,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进宫看望父皇母后。”   萧淑媛正自心满意足,便笑吟吟答允。   平陈之后,杨素便被封为尚书右仆射。他府上姬妾甚多,每日欢歌饮宴,好不热闹,杨广在京城时,常常来此消遣,倒是熟门熟路。   今日走进中厅,却见杨素正和高熲商谈什么,见他进来,全都住了口。   高熲很有些尴尬,笑着行礼问好:“不知殿下来到,恕罪恕罪。”杨广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却询问似的向杨素看了一眼。   杨素立刻会意,说道:“高大人,既然殿下在这里,我们也不必相瞒吧。”于是又说道:“圣上……圣上不见了 。”   杨广一惊,说道:“什么叫做不见了?”   高熲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圣上一时兴起,到掖庭临幸了一名女子,谁料想独孤皇后怪罪下来,率领众宫人,竟然将这名女子打死了。”   杨广心中突突乱跳,面上却半点声色不露,淡淡说道:“母后么,治理后宫是极严的,但不知那名女子是谁了?”   高熲这才说道:“是尉迟迥的孙女。”   杨广才暗暗舒了口气,说道:“皇上又怎么会不见了?”   高熲不住摇头叹息,说道:“皇上想是恼怒得极了,单骑从后苑中驰出,一直入山二十多里,我们谁也不敢拦阻。”   杨广闻言便道:“这有何难?大家把皇上劝回来就是了。”   高熲复叹息说道:“殿下说的何尝不是?只是这次涉及皇上的宫闱之事,众大臣都不好出面。”   杨广听了心中已然有数,便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两位大人请带小王前去,总是要请皇上还朝的。”   杨素心中暗暗称赞,杨广遇事不乱,这才是储君的最好人选。现任的太子杨勇对待臣子倨傲寡恩,朝廷中很多人对他不满了。尤其是身为右仆射的杨素,与太子杨勇甚为不合。   尤其是当年与突厥一战,使得杨素对杨勇怨恨之极,此时机会,哪里能够放过?   当下杨素仔细端详,只见杨广气度高华,自成一段不怒而威的态势,于是他心底渐渐有了个主意。当下故意说道:“殿下处变不惊,果然是王者风范。”   他目光转动,和杨广眼神一碰,大家都是明白人,一点即透,彼此都已明了。   要知道,杨广也早存了夺嫡之心。太子杨勇外无战功,内无德威,只因为是长子,便成了东宫之主,而杨广恰恰相反,加上平陈、抗突厥战功赫赫,声威早在太子之上。   要废太子必先剪除其羽翼,这高熲正好是太子的人!   一行人策马追赶,也就是顿饭工夫,便看见隋文帝杨坚在山林中策马奔驰,杨广大声叫道:“父皇,请留步!”   杨坚就算是心中愤懑,也不好在儿子面前发作,只得勒住坐骑:“你们又追来做什么?我这一次是定然不回去了。”   他刚想大发牢骚,忽然想到周围不是儿子便是臣子,似乎不该如此失态,只得长叹一声说道“朕贵为天子,竟然不得自由!”   杨广疾步赶上去,扣住了杨坚的马头,还没等他说话,高熲已经劝慰道:“皇上,怎么能为了一个妇人而放弃天下呢?”   杨素心中想道:“他居然当着我们的面,说独孤皇后是‘一妇人’,这话要是传到皇后耳朵里,可够他受的。”   他斜眼看过去,见高熲犹自混然不觉,自顾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无思,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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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2 10:0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杨广有时插上一两句,虽然话不多,却句句说得到点子上,这在杨坚听来,自然是受用非常,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誓不回头的架势来,假意推委。   这样不知不觉之间,竟然闹到了半夜。回到皇宫时,独孤皇后已在暖阁上摆下酒宴等候。   杨广先上去拜见母亲,独孤皇后一见他来,便拉着他衣袖说道:“广儿,你父皇回来了没有?他怎么说的?”   杨广见独孤皇后神情甚是委顿,不免安慰一番,却又将高熲的话转述一遍,说道:“母后,孩儿真替你不平,父皇这次离宫,我们做臣子的,都该好言劝慰才是,可是高大人他却说这样的话!”   独孤皇后本就心中有怨气,听了这话更加恼怒,说道:“这个高熲欺人太甚,我敬他是你外祖父家中的常客,平日都对他礼让三分,他倒越发得势了!我看这次你父皇离宫,就是他搅出来的事。”   杨广淡淡说道:“父皇英明神武,哪能这样容易受小人蛊惑?孩儿倒是担心大哥。”   独孤皇后“哼”了一声,气咻咻说道:“可不是么,勇儿自从和他来往,就不像以前那样懂事了。居然冷落了我为他选的太子妃元氏,一味宠幸那个云定兴的女儿,真真是气死我了。”   杨广笑了一笑说道:“母亲不要动气,大哥早晚会明白母亲的一番苦心。”   独孤皇后“哼”了一声说道:“你大哥可没你这么懂事,早晚像你们的爹一样,是个风流皇帝!”   她拉着杨广的手,又说道:“还是我广儿最乖,不枉妈疼你爱你。”   杨广暗暗苦笑:我们都这样大了,妈还是像小时侯那样对我们。当下便说到:“我嘱咐淑媛日日来看望你的,这些日子来我忙于政务,她可天天来的吧?”   提起萧淑媛,独孤皇后更是眉花眼笑。又说她温婉,又说她懂事,总之是千好万好。   杨广微微一笑,便慢慢退下去,只要独孤皇后对太子杨勇存了厌恶之心,此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之后,酒宴上独孤皇后因高熲无礼,对他不理不睬。杨广、杨素各自心中明白,又说了些锦上添花的话。引得独孤皇后对高熲心怀愤恨,只可惜他还没看出来。文帝杨坚平日常受独孤皇后管制,今日一发出了气,倒是兴致颇高。   第三章:文帝杨坚   这一段公案,虽然就此了结,却在宫人中悄悄流传。人人都知道当今皇帝是有名的惧内,却想不到是这样一个怕法。我听了之后,不由得暗暗好笑。   我门前有一树梅花,今年花开得早,我常折了来插瓶,当那寒冷的香气在斗室中漫溢,我就会想起杨广,想起他离去时的叹息,   自从他走了之后,我门前少有行人。这样也好,我谁也不想见,让我这样安安静静的活着,然后慢慢死去,世间便少了许多伤心。   门外仿佛又有脚步声,我心中一跳,蓦然走了出去。   花树下站着一个人,却不是杨广。那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了,我知道他就是隋文帝杨坚。   他回过头来,目光在我面上停驻了许久,我连忙跪下行礼。杨坚扶我起来,问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很厌烦,却不得不轻声答道:“民女陈婉。”   杨坚点了点头,说道:“嗯,你就是陈国的乐宣公主?”   我轻轻点头,不想说话,杨坚忽然拉起我的手,笑笑说道:“想不到,陈叔宝还有一个这样美丽的妹妹,你留在掖庭太可惜了。”   我吃了一惊,忽然抬起头来,他的眼神迷离,就好似那些来挑选我们的王公大臣们一样。我有些惊怕,有些彷徨,轻轻抽回手,便想回房中去。还不等我移动脚步,杨坚忽然抱住我,便走进我的屋子。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他年纪大的足以做我的父亲,我看着他一件一件慢慢褪去我的衣衫,竟然吓得忘了挣扎。杨坚粗糙的手掌拂过我的颈项,那里还有个浅浅的疤痕,我便想起杨广,想起他给我上的金创药,为我做的同心结。想起他温暖的怀抱,也想起他温柔的话语。   隋文帝杨坚看着我说道:“美人,你乖乖的,我便封你为贵人。”   我并不答话,只呆呆看着杨坚,他和杨广两父子还真像呢,尤其是那嘴唇,抿起来如刀锋般冷硬。   我蓦然迎上去,吻住了他的唇,细细密密,似乎是用尽了我平生的气力。   他的热情也在这一刹那被我牵动。   从始至终,我都有些神色木然,杨坚以为我吓呆了,也不甚在意。我却觉得好笑,若他知道在几年前,同样发生在这间屋子中的事,他又该做何感想呢?   杨坚走了之后,我独自呆呆愣了半晌,悲伤蓦然而至,我抱住膝哀哀痛哭起来。   杨广此时正在杨素府上议事。   他已和杨素商量妥当,由他打通宫中关节,赢得独孤皇后欢心;同时,杨素也在暗中使劲,一方面在朝臣中选择羽翼,一方面在隋文帝杨坚面前称赞杨广的好处。并由宇文述结交杨素的弟弟杨约,大家齐心协力,大事倒不难成功。   两人正说到紧要处,忽见宇文述走进来,在杨广耳边低语了几句。话未说完,他已面色突变,手中的茶杯也“当”的一声坠在地下,杨素不由动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   杨广黯然摇了摇头,只推说府中有事,便告辞出来。   转过街角,宇文述将一人带到杨广马前,从服色看,那人是个执事宫监。宇文述说道:“微臣便是命他看顾陈姑娘的。”   杨广微微点头,问道:“你可看清楚了?皇上去过陈姑娘房中?”   那名太监躬身答道:“是,小人看得很清楚,皇上不但去了陈姑娘房里,还……还临幸了陈姑娘。”   杨广忽然心头一阵绞痛,险些在马上坐不稳了,他慢慢闭上眼睛,隔了好一会,才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待那名宫监走远,他忽然对宇文述说道:“杀了他。”   宇文述一愣,还是应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杨广远远的看见刀光一闪,有个身影慢慢的倒下。他对宇文述的身手相当满意,不要说对手是个身无武功的宫监,便是军中上将,照样不在话下。   为什么要杀了那个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心中的痛楚难以排揎,又或许是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事情,若是别人,他可以去将那人一刀杀死,但偏偏是他的父亲。   杨广慢慢从怀中取出那只同心结,紧紧握在手里,指甲深深的刺痛着掌心。   坐骑轻声嘶叫,仿佛也在嘲笑他,连心爱的女人也得不到。杨广狠狠一鞭,飞马而驰,这一刻他只想冲到陈婉身边,好好问一问她:“婉儿,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转眼间已到宫门口,雪中的隋宫看起来更见气势,杨广忽然踟躇,这样进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时候,宫门大开,一队仪仗走出来,却是太子杨勇与昭训云氏坐在车辇中。   杨广此时心灰意懒,不欲与其相争,便牵马让在道旁。车驾经过时,太子杨勇却挑开帘幕说道:“喂,二弟,你又进宫来做什么?”   杨广懒懒一笑,说道:“怎么?我来看望父皇母后,也要太子准许么?”   杨勇瞟了他一眼,笑了笑说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仁孝之心,哪个又能阻你?不过啊,我劝你演戏别演得过火了,不好收场。”   说着话,便哈哈大笑,云昭训也在车中笑得放肆。杨广忍怒不发,直气得面色发白。   杨勇却不放过他,继续说道:“你以为在母后面前拨弄是非,就能扳倒我么?趁早别做这春秋大梦!”   他洋洋得意的看着杨广,自己也觉得诧异,杨广历来口才给便,今日怎么一言不发?当下又有些歉疚,便说道:“二弟,跟我作对是没什么好处的。过几年等我做了皇帝,你可该怎么办呢?不如你我握手言和,日后我会重用你的。”   他等了一会,见杨广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觉恼怒,重重的放下车帘,云昭训说道:“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不要理他。”一行人绝尘而去。   杨广独自站在宫门口,心中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哀伤,整个人便如傻了一般。宇文述赶到时,杨广几乎不认得他。   我见到杨广时,也吓了一大跳。   他目光散乱,脚步踉跄,面上神情忽喜忽悲,疯疯傻傻的。见到我的时候,目光中忽然柔情无限,轻声叫道:“婉儿,我来了。”   宇文述叹口气,说道:“陈姑娘,解铃还须系铃人,王爷为了你如此,请你做做好事,解了他这个心结吧?”   我声音有些颤抖,问道:“他,他这是怎么了?”   宇文述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请陈姑娘自己问吧。我在外面看守,不会让人打扰你们。”说完,他便自顾自出去。   杨广坐在窗边,那么痴痴的目光,让人心碎。我忍不住想去抱他,却终于没有动。杨广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和我父亲在一起?你……”他转过头来看着我,阳光照见了他眼中的泪痕,我心中如刀绞一般疼痛,终于扑过去,依靠在他怀中。   杨广紧紧抱着我,那样用力,生怕我会忽然跑掉似的,我抬手抚过他俊秀的面庞,眼泪忽然落下来,说道:“傻子,你怎么这样的傻。”   他看着我,忽然轻轻说道:“我这辈子,便只做你的傻子。”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的心绪也跟着翻涌。他这样难过,本是我希望看到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灭了陈国。   便忽然将他推开,对他摇了摇头,说道:“我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消你来管。再说。已经是你父亲的人……”   杨广不等我把话说完,已经接口说道:“我不在乎这些,我们离开这里,再不回来。我也不做什么劳什子的晋王了,咱们像寻常夫妻一样过一辈子。”   我笑了笑,看着他说道:“你真的什么都能放下么?你可以不去争太子之位么?可以舍弃日后做皇帝的机会么?”   他愣了愣,把头俯在我肩上,似乎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眼泪。我终于硬着心肠说道:“你走吧。”   回到晋王府后,杨广大病了一场。萧淑媛总听他喃喃不绝的要什么“碗”,再问他时,却又不说了。自此之后,萧淑媛却觉得,杨广与以往不同。那目光中的热情好似完全消退,就连抱着他的时候,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   文帝与独孤皇后听说杨广病了,便到晋王府来探望。   隋文帝生性仁孝,提倡俭朴,曾下令王公大臣一律不穿绫绮,不配金玉饰品,太子杨勇却偏偏用度奢靡,惹得文帝生厌。如今看见晋王府中陈设简朴,乐器上蒙了一层灰尘,连弦也断了,好似是不爱玩乐,觉得甚合心意。   独孤皇后最厌冷落正妻,偏宠姬妾的。见杨广并无其他姬妾,只与正室萧淑媛相守,也觉得很合自己的心意。   问起病因,萧淑媛只听宇文述说,是因太子杨勇而起病,自然据实以告。文帝听了心中不悦,但他生性木讷,还没有说什么。独孤皇后本就最喜欢杨广,看到他病骨支离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她拉着杨广的手,愤愤说道:“勇儿实在太不象话,对自己的亲弟弟也能如此。”   杨广勉强一笑,说道:“母后也不要怪大哥,他教训孩儿,也是为了我好。”   独孤皇后恨声说道:“你也不必维护他,我看他是将你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了。你不必担心,这件事情妈给你做主。”   她转头看看杨坚,说道:“我早听说过勇儿的种种劣行。他现在还是太子,就对广儿这般,若是他做了皇帝,我广儿还有命么?”   杨坚看着独孤皇后,呐呐不能出声,独孤皇后又道:“咱们这五个儿子,只有广儿最懂事孝顺,我可不想年老了没人侍奉!”   杨广听见这话,面上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只要独孤皇后的态度明朗了,废除太子的事,就算有了七八分把握。如今看来,这步棋是走得对了。   这样的笑容,却被萧淑媛看到,她心中顿时一冷,看向杨广的时候,也多了几分惧怕。   她想,这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要欺骗,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要谋害,又有谁被他放在他眼中了?她这么想的时候,便觉得杨广向她看了过来,目光平静如水,却似有暗流涌动,情意款款。   萧淑媛从没见他这样看过自己,不由得心神一荡,复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想道:他若做了太子,我便是太子妃,若他能做皇帝,我便是皇后了。总之是妻凭夫贵罢了。   在这件事情上,杨素也功不可没,在他的影响之下,晋王仁孝贤德之名声闻朝野,一般官宦小人,见皇后有些偏向,自然不忘见风使舵,晋王略有好处,宣扬开来,一分增作十分;太子稍有不好,也便张扬起来,一分也似十分了。   太子杨勇听说之后,便在东宫旁边建了一座“庶人村”,搬到那里居住,以示自己身居太子之位,依然不忘黎民,不忘简朴之心。   独孤皇后却已对他失望以极,冷笑一声说道:“他愿意做庶人,就让他去做好了!”   不久之后,高熲的夫人去世,偏偏这个时候他的爱妾却生下一个男孩,独孤皇后少不得在文帝面前数说,力劝文帝罢黜高熲,并废除太子杨勇。   文帝也早就厌恶太子的奢华糜费,一切事情都顺理成章,在独孤皇后的极力劝说下,文帝终于也下了决心,不但废除了杨勇的太子封号,一发贬为庶人,就居住在“庶人村”中。晋王杨广进位东宫之主。   而杨广确实非常能干,自从做太子之后,便辅助杨坚处理朝政,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又往往能想出好的办法来,渐渐的,杨坚便将许多事务交了给他。   杨广又上书说到:对太子不用称“臣”,杨坚欣然准予,颇为嘉许。   我看着他做这一切,心中忽然觉得陌生。当初的杨广虽然颇多智谋,却心怀坦荡,如今的他周旋于帝王与朝臣之间,连笑容都变得假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杨坚和我的事情,终于被独孤皇后知道了。想起尉迟炯的孙女,竟然被活活打死,我心中也忐忑不宁。   那日,独孤皇后宣我去她宫中问话。到了皇后寝宫,看到杨广也在那里,顿时心中一阵狂跳。却见他好似不认识我一般,只与独孤皇后闲谈。   我走进去跪下行礼,独孤皇后看了看我,淡淡说道:“看起来倒是个守规矩的女孩儿,怎么就私情密意,勾引皇上?”   我不敢答话,杨广笑笑说道:“母后何必吓唬她?被人听见,倒像是母后不够宽怀大度了。”   独孤皇后看见他,面上便有了笑意,笑了笑说道:“你起来吧,若不是太子替你求情,一发打死了你,也不算什么。”   我抬头看了看杨广,说道:“多谢太子恩典。”   他“嗯”了一声,却转过头去。   独孤皇后对杨广笑说道:“你可别学你们的爹,将来做个风流皇帝。”   杨广淡淡一笑,说道:“请母后放心,孩儿的心中只有一个女子,再也没其他人了。”   独孤皇后听了含笑点头,说道:“淑媛是个好孩子,你是该好好待她。”   我却明白杨广的意思,偷眼看去,他微微有些落寞的神色又让我心中一动。   过了不久,我被册封为贵人,这在后宫中却是异数,掖庭中的女子都很奇怪,怎么独孤皇后就能容得下我呢?   两日后,杨广派人送来一些金珠贝玉,我看着那些冰冷的东西,便想起那只同心结来。   杨坚对我非常宠爱,凡事都依从我。某日,我向杨坚说,不想住在隋宫中,要他另外给我造一座宫殿。于是,他就派杨素在骊山上选址,督造行宫。   杨坚虽然一贯节俭,行宫修建时却极尽奢华,听说征用民夫数十万,活活累死的便有半数以上。我忽然笑笑想到,骊山风景清幽,苍翠满眼,若再加上几声鬼哭,必然好听的很。   与此同时,我也发觉杨广看着我的目光,满是悲悯神色,他是在可怜我,还是觉得我不该如此?那么他当日去灭了陈国就很应该么?   行宫终于造成了,名曰“仁寿宫”,就连这一年的年号,也改为了仁寿元年。这座宫殿巍峨壮美,比隋宫漂亮豪奢了许多。住在这里,竟然能找到一些旧日陈国宫殿的影子,看来杨坚对我倒是很用心思的。   杨坚对我日渐宠爱,对独孤皇后却冷落许多了。我只要住在隋宫,便日日到她寝宫中问安。或许她能够感觉得到,我并不像其他后宫中的女子只想讨好她。日子久了,她反而与我最为亲近。与独孤皇后在一起,我不自觉的便以子侄礼事之,或许是因为我敬重她,又或许是因为杨广。   相处长了,我也觉得她并不似我想象般冷硬尖锐,有时候听说大理寺又处决犯人了,她都会忍不住流泪,我望着这位老太太,忽然发现她真是个很善良的人,至少比杨坚可爱得多。   在独孤皇后宫中,时常能遇到杨广。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擦肩而过时,常会惹得一阵心绪波动。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杨广望着我的时候,眼神中依然有掩藏不住的深情。   这一天,我从独孤皇后宫中出来,正站在院子里看花。此时正当午时,四外没有旁人,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婉儿。”   我心头一震,这个声音实在太熟悉,便不回头,淡淡说道:“太子也来看望皇后么?”   杨广“嗯”了一声,慢慢走过来,说道:“我才从杨素府上来。你姐姐乐昌公主走了。”   我只看着花,淡淡说道:“姐姐不是要等徐德言么?”   杨广便走过来,与我并肩站定,说道:“说来真是天意,徐德言没有死,他真的找到长安来了。他们两人各执半面铜镜,站在杨素面前,说了他们的遭遇。杨素也很感动,决定成全他们这个破镜重圆的佳话。第二天,他们便回江南去了。”   说着,他便递给我一封信,说道:“你姐姐托我交给你的。”   我接过信来,却见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我,心中有些害怕,便说道:“你干吗这样看我?”   杨广说道:“婉儿,我带你走吧。”   我不待他说完,便摇了摇头说道:“你早知道,这是不成的。我是你父亲的妃子。”   杨广握住我的手:“乐昌公主也曾做过杨素的姬妾,她可以和徐德言一起走,我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况且,你本来就是我的。”   我苦笑一下,说道:“姐姐比我洒脱,她能看淡的事情,我却不能。”   他沉默了半晌,那注视着我的眼神,依然沉静温柔。   我忍不住慢慢依靠在他胸前,一切的烦忧好似都远去了。就连亡国的仇恨,也好似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刻,我心中模模糊糊的想,我该不该跟他走呢?   忽然间,一声断喝惊散迷梦,回头看去,竟然是独孤皇后站在面前。   她面色发白,身子抖动如风中的枯叶,手指却如剑一般指向我:“贱人,你竟然敢勾引太子!”   杨广吃了一惊,却立刻说道:“母后,这不是她的错。”   独孤皇后并不理他,依然对我说道:“我原当你是个规矩女子,想不到你居然这样不知廉耻!”   她一步步向我走过来,仿佛要撕碎我似的。杨广拦在她面前,沉声说道:“母后,你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么 ?”   独孤皇后气势一颓,杨广便趁这个当口将她拉进寝宫去,关上了房门。   我站在那里,半天也缓不过神来,呆立半晌,忽然双腿一软,慢慢坐倒在地上。皇后寝宫中的声音时大时小,渐渐的都变做窃窃私语一般,细不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开处,杨广慢慢走出来。我迎上去问他:“怎样了?”   他摇了摇头,说道:“母后不会追究此事了。”他看着我,又说道:“你且回去歇息吧,不必担心。”   我走出几步,忽然回身叫他:“杨广。”   他抬起头,与我目光对视半晌,说道:“我明白了。”我看见他张口还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   我笑了一笑,慢慢走开,我和他本来就不该有情思牵扯,就这样断了也很好。   这样想的时候,我忽然泪流满面。   第四章:宣华夫人   我想不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独孤皇后。   那件事发生了之后,我便对杨坚说,要住到骊山的“仁寿宫”去。想不到杨坚也有此意,当下便带了我同行,将朝政大事,全都交给杨广处理。   事隔不久,便听说独孤皇后病重,我不知道她是否因我而起病,但心中总是难过。杨坚却似不如何伤心,每日依然饮酒作乐,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便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凉薄的可怕。   这样过了两年以后,独孤皇后病死了,我被封为宣华夫人,而杨坚也日复一日的老迈。朝政已全由太子杨广主持,他除了没有皇帝的尊号外,其实已经做着皇帝的事情。   每日里,杨广下朝了便到仁寿宫来侍奉杨坚,他不向我看上一眼,也尽量不与我说话,只与杨坚说一说朝中的事。开始的时候,杨坚还对他有所提点,渐渐的,就已经插不上话。这样的时候,我就能看到杨坚眼中的奇怪神情,又像是悲哀,又像是不甘。   他老了,尽管他曾经叱咤风云,但现下他只是个生病的老人。慢慢的,他变得不喜欢说话,总像是在谋算着什么。   有时候,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便让我心中一阵害怕。   过了不久,有人送信来,说是我哥哥陈叔宝病重。杨坚竟然破例让我回去侍奉,我临行前,他好似要和我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无思,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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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2 10: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其实这样的神情,杨广也看得出来。   文帝杨坚本就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这从他当年夺取北周皇位时就可见一斑了。正因如此,杨广在他面前分外小心,说话做事都要思虑再三。   尽管如此,每日当他看到陈婉时,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波澜。可是他也很明白,这件事若被杨坚看出端倪,陈婉的性命就难保了。   他想,便是每日看到她,也可心中安乐。   这一日,他照例到仁寿宫问安,却不似往常一般看到陈婉,却见杨坚笑了笑说道:“朕已将婉儿遣开,有话要对你说。”   杨广恭谨答应,便听见杨坚说道:“广儿,我这病拖到现在,看来是难好了。江山交到你手中,朕也是放心的。不过,江南的陈叔宝要趁早除了。”   杨广心中一动,问道:“父皇的意思是?”   杨坚看着他,淡淡说道:“你亲自去,不要留下祸患。”   杨广一惊,心中千回百转,顿时没了主意,只得说道:“听说陈叔宝已经病重,何必我们动手,让他自己死了,岂不干净?”   杨坚说道:“我等不及了,陈叔宝不死,我到底不会放心。”   自从大陈国亡,哥哥便被封为“长秋公”,和我嫂嫂沈皇后一起,软禁在隋宫中。这一转眼的工夫,便是十三年不见了。哥哥容色憔悴很多,眼神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了。   他的身体一直很差,却不停的喝酒,到后来每日饮酒数斗,卮不离口,我和嫂嫂怎么劝也无用。其实我们都知道,哥哥的日子不多了。   这一天早起,便听见树枝间乌鸦呱呱直叫,我心中没来由的慌张起来,莫不是哥哥那里有什么变故?连忙赶过去看,还没到哥哥房门,便看见杨广站在那里。我心中一紧,蓦然站定。   杨广看到我,不由得一怔,随即面上变了颜色。我问他道:“你来干什么?”   他还没有说话,就见我嫂嫂沈皇后哭着跑出来说道:“婉儿,他们要杀了你哥哥!”   我盯住杨广,问道:“是谁的主意?”   杨广低下头,轻声说道:“这是圣旨,我没办法。”   我心中恼怒,便往门外走去,杨广便拦在我面前,说道:“你想去见皇上?没有用的。若是能挽回,我还会站在这里么?”   我冷笑一声,推开他便往内堂中走,杨广挥了挥手,门外的兵卒纷纷闪开,放我进去。大厅中,我哥哥坐在那里,他面色灰败,桌子前面放着一壶酒,我知道那里面装的一定是毒药。   哥哥陈叔宝看了看我,苦笑一下说道:“他们终究还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拉着哥哥的手,不觉哭出声来:“哥哥,我不会让他杀你,我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不容他伤你一根手指。”   哥哥笑了笑,轻轻说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早晚要有这么一天。”他停了停,对我继续说道:“你让他通融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我转过头去看杨广,他叹息一声,带领兵卒全都退到院子外面去了。哥哥这才说道:“婉儿,哥哥有件事求你,你需得答应了。”   我边哭边说道:“只要婉儿能办到的,不必哥哥求肯,也要尽心去做的。”   哥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说道:“婉儿,这件事你一定做的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我要你杀了杨广!”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失心疯了:“哥哥,我是个弱女子,怎么能做这样大事?”   哥哥淡淡说道:“貂禅是弱女子,却杀得了枭雄董卓;妲己是弱女子,却能覆灭了商朝江山。”   我更加惊讶,说道:“难道要我做妲己那样的妖妇?”   哥哥低声说道:“那也未尽然,隋朝天子很宠爱你,只要你挑拨他们父子相残,就能杀了杨广,报了咱们的亡国之仇。”   我听他说到杨广,忽然心如刀绞,我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伤他很深了,想不到我哥哥陈叔宝更要心狠一些,只咬住嘴唇拼命摇头。   哥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说道:“我看隋朝这些皇子中,只有杨广能成得了气候,其他人不过是庸碌之辈,只要杨广一死,隋朝江山也就完了。”   我望着他,茫然不知所措。哥哥又说道:“这事我已经思量了多年,却一直无法下手,现下只能让你来做了。”   他等了半晌,忽然急噪起来。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腕,抓得我好疼,只听他说道:“婉儿,快答允我。”   他这一生之中,都没对我这般严厉过。我望着哥哥的眼睛,那里面红丝密布,让他的面貌平添了几分狰狞,我的眼中泪水模糊,心中绞痛,不可名状,低声说道:“好,我答允你。”   听见这句话,哥哥面色顿时好转,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叹息一声,说道:“这下我就放心了。”   他茫然的拉开了门,走到杨广面前,将毒酒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慢慢倒了下去,好似看一个陌生人。嫂嫂沈皇后冲到哥哥身边,她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声,在我耳边一掠而过,留不下痕迹。我与杨广隔着人丛相对而望,彼此的眼神中都是痛楚。   这年是隋历仁寿四年,我哥哥陈叔宝死去了。隋朝追封他为大将军、长城县公,却给了他谥号“炀”。这是所有庙谥中最差的一个。   那些日子里,嫂嫂沈皇后痛哭不止,几次昏晕过去。哥哥做皇帝的时候,只一味的宠幸张、孔二妃,对嫂嫂睬也不睬,想不到在他最后的时候,照顾他、惦念他的只有发妻。   过了不久,嫂嫂也病死了,我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我不知道杨坚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从不说,我也从不问他。哥哥死了之后,我便回“仁寿宫”居住,但我心里却对他却越来越是憎恨。有时侯看他睡着了,我都想在他颈项上扼下去。   连带的,对杨广的恨意也与日俱增,他们父子二人商议国策的时候,我便躲出去偷偷的哭,天地何其不公,为什么要我来承受如此不堪的生命?   七月的天气却不如何炎热,只尴尬的温暖着,我一个人站在廊檐前发呆。有几名宫女捧着新摘的荷花翩然而过,那花朵上还带着几颗露珠,越发显得娇艳。我想起在陈国的时候,哥哥也曾带着我们几个姐妹游玩,看满湖的荷花迎风而动,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这样想着,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滴落下来,陈国早已灭亡,哥哥也已经死了。只剩下我,这样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忽听见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我知道那必定是杨广,只有他会担心惊扰了我,其实,我也没有他想得那么柔弱。于是我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从圣上那里来么?”   杨广走到我面前,轻轻拂去我的泪水,他的手指依然轻柔,我忽然记起攻破建康那日,他为我包扎上药的情景。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见他的双眸中漾满了柔情,似乎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这样的眼神却让我心中一阵疼痛,为什么是他灭了陈国?为什么是他杀死了我哥哥?   或许,我应该杀了他,这样彼此都不会再痛苦,都不会再思虑万千。   杀了他,这个念头忽然在我心中闪现,却似早就思量清楚,我便对他嫣然一笑,慢慢依靠在他怀中。   他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何忽然变做这般模样,我又对他笑了笑,说道:“傻子,你抱抱我吧。”   他眼神里滑过一层雾样的迷茫,却还是依言紧紧抱住了我。   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我只有起心害他时,才会对他现出温柔神色来,而精明如杨广,居然每次都会上当。   当他开始解我衣带时,值守的宫女及时出现了,我也及时惊叫起来,用力的推开他,装做羞愤的样子飞跑回去。   我看见杨广眼神中的伤痛,心中忽然掠过一丝悲哀。他真是个傻子啊。   一路跑回大宝殿,杨坚午睡才醒,他见我发蓬衣乱的样子,便问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喘息一会,忽然大哭,说道:“太子无礼。”   杨坚面色也变了,大怒道:“这个畜生!居然这样没廉耻,这江山怎么能交给他?”我听见他这样说,心中忽然奇怪,这与江山有何关联?难道他要借此废除太子?   我心念才动,便听见杨坚捶床叫道:“快召我儿前来!”   在廊檐下当值的宇文述听见了,应声道:“是,微臣去请太子来。”   杨坚怒道:“是杨勇!不是杨广。”   宇文述愣怔一下,却还是恭谨答应。我看见他到门外,和杨素低语了几句,知道他们一定要去找杨广的。   杨坚又召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前来,这两人都曾是前任太子杨勇的心腹,看来他是一心一意要再扶起杨勇了。   看着他这样,我只能暗暗一笑,或许他的本意就是要废除杨广。而我只是他专门为杨广而设的一枚棋子。这样想想,一切的事情也都顺理成章,杨勇虽然奢靡,政事上却从不拂逆杨坚的意思,而杨广实在是太有主见了,他辅政这几年,渐渐有了自己的做法,杨坚已经无法左右他了。   杨坚躺在那里,依然气呼呼的,不停说道:“独孤误我,独孤误我!”我轻轻一笑,走到角落处坐下,他们父子都是狠角色,这下较上了劲,却不知道鹿死谁手了。   但我也想得明白,若杨坚胜了,杨广势必要死;若杨广得胜,我也难逃厄运。不管怎么说,我和杨广之间总有一个会死去。这样也很好,从此恩怨一笔勾销,干脆爽利。   只是,我还有些奇怪,杨坚是怎么知道了我和杨广的事情呢?   等了半天,却没有人前来,我有些不耐,便走出去观看。可巧这时候杨广走进来,他身后跟着杨素和宇文述。   见到我时,杨广本来平静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波动,连他的衣袖都轻微的抖动着。我心中有些歉然,想道:风波过后,一切事情都会了结。你也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杨素对我沉声说道:“请夫人回宫安歇。”我看他的神色,倒是比杨广还要紧张了。   我微微一笑,走过杨广身边时,轻轻说道:“你自己要当心一些。”   杨广不觉一怔,面上依然是那副不着喜怒的样子,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他不明白陈婉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一会儿要陷害他,一会却又来关心他。   杨素见状,轻轻咳嗽一声,却见杨广闭目沉吟半晌,再抬头时,面上已是坚毅神色。   他吩咐宇文述:“你到庶人村去,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宇文述心中一凛,躬身领命。杨广便带领杨素走进大宝殿。这时候柳述、元岩已经守在杨坚床前商议着什么,看见杨广进来,全都住了口。   杨广笑了笑,说道:“父皇今日气色不错,想来是要大好了。”   杨坚“哼”了一声说道:“你还来干什么?直要气死了我才甘心?”   杨素便对元岩、柳述说道:“皇上要安歇,你们还不退下!”   两人迫于杨广权势,虽有千万个不愿,也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柳述本是杨广的妹夫,言语上便不如何客气,说道:“皇上命我等传旨,重新立杨勇为太子,你休得对我等无礼。”   杨广微微一笑,说道:“是么?那你还不快去?”   柳述、元岩二人惊疑不定,他们才走出大宝殿,便有一队将校武士上前,将二人绑缚了。   杨素走出来说道:“柳述、元岩二贼乘皇上病重之际,违逆圣意,妄图拥戴他人为帝。速将他二人拿下,送大理寺问罪!”   这一下,柳述等二人固然魂飞魄散,杨坚听见了也自惊怕,他看着杨广,颤声说道:“你……你这个畜生!”   杨广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父皇不要动怒,我去给大哥传旨也是一样的。”   杨坚气息哽塞,转过头去不再理他。事到如今,他也看清楚了,事态已无法由他掌控。   杨广笑了笑,站起身来慢慢走出殿门。杨素连忙跟出来,说道:“殿下,你就这样走了么?”   杨广回身一笑,说道:“还有什么事?”   杨素跟进一步说道:“目下你与皇上已成水火之势,我劝你要早做打算。”   杨广说道:“他毕竟是我的父亲,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出来。”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复道:“目下只要除去杨勇,绝了父皇的指望便是。”   杨素看着他向“庶人村”而去,也叹息了一声。他与杨广相交多年,却依然摸不清他的脾气。他很聪明,却在不该糊涂的时候糊涂;他也很有决断,却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软。   他站在那里想了想,便唤右庶子张衡近前,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杨坚正自昏昏沉沉,忽见杨素领着一人近前,他心中仍存了一丝希望,便又对杨素说道:“你去传勇儿来见我!”   杨素躬身答道:“国本不可屡易,臣不敢遵旨。”说罢,向张衡急使眼色,自己却退了出去。   杨坚躺在床榻上,一时懊悔,一时愤恨,渐渐也昏晕过去,朦胧间,却见一个人影来到近前,仔细一看,竟然是独孤皇后。   他心中一阵害怕,便听见独孤皇后说道:“你也不必如此,一切皆由天定。这也是广儿的命数。”   杨坚不觉垂泪说道:“皇后,若是有你在,我又何至于到了如此境地。”   独孤皇后笑了笑说道:“我便是来接你去的,这就随我走吧。”   杨坚点了点头,茫茫然跟着独孤皇后而去。   此时,张衡正要动手,忽然听见文帝喉间呵呵有声,连忙查看,却见杨坚身体已渐渐冰冷。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哇呀”一声逃出殿外,结结巴巴说道:“皇、皇上死了。”   杨素问道:“你得手了?”张衡连忙摇头说道:“小臣还未动手,皇……皇……先帝就去了。”   杨素听他这样说,心中也自害怕,忽然觉得冷风袭体,不寒而栗。他连忙对着殿门跪拜一番,这才吩咐左右道:“快去禀报太子,皇上薨了。”   杨广来到“庶人村”时,已然听见里面砍杀声响成一片。   “庶人村”傍依东宫而建,本就简陋。在此处守卫的几名军士根本不堪一击。宇文述也没费什么气力,便攻了进去。   杨广站在那里,看着人影晃来晃去,忽然觉得十分厌倦。   这日的天色很好看,碧蓝的天空上,晚霞如血般横亘其间,妖艳而凄美。杨广出神的看着天空,就连宇文述将杨勇、云昭训推到他面前,他也懒得看上一眼。   好似听到杨勇对他大声喝骂,也好似听到云昭训的惊声尖叫,却都如清风过耳,了无痕迹。再低下头时,便看见宇文述抱着个小孩站在他面前,那是杨勇三岁的儿子。   杨广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杀,斩草除根。”   放眼看去,杨勇与云昭训的尸身交叠,丢弃在道旁。这两人活着的时候多么的不可一世,死后也只是无知无觉的皮囊。   他忽然想起读过的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做如是观。   是啊,旧日的一切。都将如梦幻泡影般的过去了吧?   后宫中消息传的很快,不过半天的工夫,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得罪杨广的事情。   那些常在我面前奉迎的人们,一刹时便没了踪影,生怕惹些干系上身。我也不怪她们,杨广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的,不由得她们不怕。   其实在我心中,一直无端的认为杨广会得胜。虽然我也明白,这样我将被赐死。不过,与其在无穷无尽的仇恨中度过下半生,倒不如现下死了的干净。   服侍我的宫人们却很害怕,她们慌急的走来走去,却都没了主意。有一名宫女甚至跪在我面前,哭着说道:“夫人,太子也会杀了我们吧?”   我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不会的,我去跟他说,一定会赦免你们的。”   这样的说法,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相信,其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杨广现在一定对我恨极了,又岂能轻易了事呢?   等待似乎永无尽期,好不容易,捱到掌灯十分,便有个黄门官送来一只小金盒子。那上面有杨广亲笔书写的花押封签。   我轻轻接下来,问道:“是鸩毒?”   那个黄门官说道:“是太子亲手交下来的,小臣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身边的宫女已经开始轻轻啜泣了,我强自定了定心神,又问道:“太子呢?他不来么?”   黄门官躬身答道:“太子只吩咐将金盒交给夫人,其他的,小臣都不知道。”   我叹息一声,手指抚过盒盖,却迟迟不敢打开。这倒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委屈,他怎么这样狠心,我临死前想见他一面,竟然都不可以?   等了半晌,那黄门官不耐起来,一叠声的催促,我终于将金盒交给宫人,说道:“打开吧。”   那宫人哆哆嗦嗦的打开盖子,忽然欢呼起来,叫道:“夫人,不是鸩毒,是一只五色同心结!”   我听到“五色同心结”蓦然呆住了,那宫女早将同心结捧到我面前来。   这是多么熟悉的物事,当年曾每日摩挲赏玩。而今检视,五色丝线依然紧密,颜色虽然旧了些,却平添了几分温暖。   我轻轻握着那只同心结,前尘往事蓦然兜上心头,手指细细拂过丝线的纹理,便似看到他于灯下细心编结的样儿。   这个同心结,在我们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这样想着杨广的时候,他便出现在我面前了,抬头看去,他的眼神平静如水却又情深如海,十多年的光阴转眼便成了过去,这样的眼神却仍未改变。   我有些踟躇,说道:“你怎么不杀了我?”   杨广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若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我心底一热,忽然转过身去放声大哭。有生以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即便是我哥哥,也无法做到如此。   杨广走过来,温言抚慰,我叹息说道:“你怎么这样傻?”   杨广微笑说道:“我说过的,我这一辈子,只做你的傻子。”   他的眼眸中映着烛光,柔柔的晃动,我微笑了一下,他便轻轻牵起我的手,慢慢步入锦帐。我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却又有些迷迷糊糊,不禁问道:“我毕竟是你父亲的妃子,你就不怕朝臣议论?”   杨广一笑,淡淡说道:“怕什么,明日我便要做皇帝了,他们哪个还敢多嘴?”   我心中忽然如被针刺了一下,以前我哥哥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个时候只要有朝臣反对他的意见,便会被他借故处死。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悲伤,即便是在红纱宫灯映照的喜气下,悲伤依然浓重的压过来。   我看了杨广一眼,那种恨意蓦然回到心中,他一辈子都该记得,他此生做的最大错事,便是带兵灭了陈国。   杨广却丝毫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看见我默然不语,便轻轻揽住我说道:“你放心好了,为了你,我也会做个好皇帝。”   第五章:大业天子   第二日,杨广于仁寿宫中即位.   他本就是命定的太子,百官中就算是有些疑惑,却谁也不敢多口。   接下来的日子里颇为忙碌,不但要操办文帝杨坚的丧事,还要筹备登基大典事宜。曾为此事出力的众人皆有封赐,就连杨素的公子杨玄感,宇文述的公子宇文化及都授有官职。   杨广看着大殿上文武百官躬身下拜,不觉志得意满,心中便想起陈婉的话:“你总要当个一代英主,做出一番大事业来,才不辜负了你这般才情。”   于是便对众臣说道:“朕继承先皇遗业,一定奋发开拓,除旧布新,创下一番轰轰烈烈大业。故朕定明年年号改用大业元年。”   他这样一说,群臣皆喜形于色,兴高采烈。杨广继续说道:“先皇于开皇四年曾下旨开凿广通渠,此后,黄河两岸的货物便能沿河直抵京师,数十州的租赋不到两个月便全部人了国库,由此,帝京丰衣足食,日益繁华。”   众臣工听了犹自不懂。杨广看了看他们,便又说道:“是以,朕决定开凿一条南通钱塘,北通涿郡,横连江河的大运河。而与黄河、长江交汇的枢纽处再建两座陪都,设立行台尚书省,派得力可靠之人,就地处理中原及江南的繁剧之事,如此,设若四方有事,均可得心应手,永得国泰民安。以至于北击高丽,东拒突厥,扩展大隋疆域都至关重要。”   他这番话说完,群臣窃窃私语,莫衷一是。杨素虽然早就知道杨广敏慧,却料不到他有这样一番想法,当下心中暗暗惊怕:杨广可不是个昏庸之辈啊,比起先皇来更有谋略手段,日后办事,总要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才好。   宇文述听了,也不觉暗暗点头,颇为赞赏,心中想道:“杨广啊杨广,我忠心耿耿追随你十数年,总算不枉了。”   这时,听得上柱国贺若弼说道:“先帝素来提倡节俭,而开凿运河,修建陪都莫不耗费民力,昔始皇筑阿房宫,秦因此而崩;楚选章华台,楚因此而离散。皇上登基不久,理应轻徭薄赋,养精蓄锐,方是上策。”   ”   杨广一笑,心中想道:“他们看我新皇登基,倒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当下淡淡说道:“贺大人是将朕与昏暴之君相比么?”   贺若弼心头一凛,连忙躬身答道:“不敢,不敢。”   宇文述暗笑,这个贺若弼平日傲慢的很,今日也有栽跟头的时候。正这时,却听见有人轻轻“哼”了一声,转头看去,却见长子宇文化及面上颇有轻慢之意,心中不觉恼怒。待得下朝回家,便厉声斥道:“方才朝堂之上,你是什么样子?”   宇文化及笑了笑说道:“父亲这十几年来,便是辅佐这个人么?”
无思,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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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2 10: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宇文述怒道:“大胆,那是当今天子,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   宇文化及冷笑几声,淡淡说道:“杨广这几年图谋太子,谁人不知道了?先帝好好的,忽然驾崩,其中定有文章。”   他看着宇文述道:“这里面必然有父亲的功劳了?”   宇文述忙道:“噤声!这些话是随便说得的么?”   宇文化及又是一笑:“我看这杨广锋芒太露,不是个做皇帝的料。便是孩儿我么,也比他强了些。”说着话,便转身去了,宇文述愣怔半晌,忽然手抚胸口,不住咳嗽。   次子宇文智及忙过来服侍,宇文述叹息一声,心中暗暗想道:化及自幼便不服管束,现下有了官职,可不要惹出什么事端才好。   好在杨广登基几个月来,事务虽然冗杂,倒也都可以应付得宜,丝毫不乱。   不但修订了《大业律》,废除了文帝时代的一些苛政,还推行科举制度,为国家选拔良才,眼看着,大隋的国力也一天比一天强大起来。   几个月来,各国前来朝贺的使者络绎不绝,不但有吐谷浑、吐蕃的贡贺,高昌国国王、突厥的启民可汗更是亲自来朝,就连波斯、高丽等国也派遣使者来到长安。   看着他每日春风满面的上朝去,我心中不禁想道:若非是他少年时便征战四方,教那些边陲小国也知道了厉害,如今哪得四海臣服?若真的换了杨勇做皇帝,那些大小国家会不会这样买帐?   或许冥冥中早有安排,他就是命定的天子。   然而,我却要时常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忘记了,我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恨他什么,但那种恨意仿佛已深深进入了血脉,每念思及,便隐隐作痛。   自从他留宿在宣华宫后,我便不许他再离开。虽然这与宫规礼法不合,但我也知道,只要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杨广都不会反对的。   已经有宫人在窃窃私语的谈论我了,虽然她们面对我的时候,都是一幅恭谨谦卑的笑容,我心里却知道,她们是看不起我的。   正有些难过,杨广已坐在我身边。他默默看着我,忽然一笑说道:“你在想江南?”   我面上泛起微微的笑意,问道:“你怎么知道?”   杨广便笑笑:“婉儿,你的心事又怎能瞒得过我呢?”   他这么说,我心中便是一惊,难道我一直的做法他全然知晓么?细看他容色,却丝毫不见恼怒,便也笑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去江南游玩一番吧,我记得你以前说要带我去扬州的。”   说起来,我好似从来没称呼过他的官衔。他是晋王也好,是太子也好,是皇帝也好,我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他杨广,而他也从不对我说“朕”这个字。   杨广说道:“久在长安,也闷得紧了。”他站起来说道:“我早年间曾镇守江都,那里的琼花十分美丽,如今也许多年不见了。”   我在江南时,便听闻琼花之美,不觉悠然神往。杨广又说道:“数算时日,又该是琼花开放的时节,我们便下江都,赏琼花去。”   第二日便传旨要下江都去,萧淑媛听了只有深自叹息。   自从杨广登基以来,便再也不到她宫中寝宿了。最初只道他国事繁忙,父丧在身,一时无暇顾及,却不道几个月过去了,依然不见他的踪影。   及至派出宫人打探,才知道他一直留宿在宣华夫人宫中。   萧淑媛听说以后,心中气恼不已,宣华夫人是他父亲的妃子啊,这样做,朝臣们会怎么想?难道他就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名誉?难道天下间就只有宣华夫人一个女子么?   虽然如此,她却也无可奈何。杨广绝不似文帝一般惧内,她萧淑媛也没有独孤皇后的铁腕,这些事,只好当作看不见了。   毕竟他身为皇帝,三宫六院也是常事,她这个皇后,又能管得了多少呢?   即便是这样想,心底也难平静。她自从十三岁嫁与杨广,心里便印上了他的影子。十多年来朝夕相处,却仍醉心于他的一言一笑,从来也没想到过,他会离弃而去,迷恋上别个女子。   越是思量,越是悲伤难抑,如此寂寞凄凉,便是有皇后尊荣,又有何用?   这一夜寒风萧萧,孤枕独眠更觉清冷,萧淑媛心事重重,索性披衣而起,站在院子中看月。想是要到十五了,那月亮分外的圆满明亮,萧淑媛扬头看着,忽然怔怔垂下泪来。   正呆呆出神,便觉得一个人影走近,萧淑媛心中一阵害怕,大声问道:“谁?”   那人站在阴影里却不说话,看身量高矮,竟然好似是杨广。萧淑媛问道:“是皇上么?”那个人慢慢走了出来,却是个身穿侍卫服色的年轻男子。   萧淑媛心中不悦,便说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还不快出去!”   那人却笑了笑,微微躬身说道:“我是皇上的侍卫,宇文化及。”   萧淑媛却不相信,说道:“宇文述将军我是见过的,你根本不是。”   宇文化及笑了一下,走上一步说道:“我父亲年老了,空缺由我来接任,皇后不知道么?”   这时月光照在他面庞上,越显得他面如冠玉。萧淑媛看了他一眼,忽然心中一动,这个宇文化及的样貌与杨广有些相似,也是个英俊的男子啊。   她这样想着,脸儿蓦然一红,再看过去,却触上了宇文化及的目光。她心中一阵慌乱,连忙急步回到寝殿,关上房门时,看见宇文化及仍然对她凝望着。   萧淑媛独自坐了一会,心中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伤。揽镜自照,自己也是个绝色的美人,那宣华夫人是什么妖媚女子,竟然使得杨广这样深深眷恋呢?   又过了几天,杨广便下旨造大船数万艘,准备到江都去赏琼花。   那大船也造得如宫殿一般富丽堂皇,杨广所乘名为龙舟,皇后萧淑媛的是凤甗,以下嫔妃官员各有黄龙、赤舰、楼船、黄蔑等各样舟楫。离京那日,但见舳舻相接二百余里,实在是壮观的很。   当杨广与我携手走上龙舟的时候,我便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紧紧逼视过来,回头看去,却是皇后萧淑媛。她目光中有几分哀婉,更多的却是怨恨。   萧淑媛咬了一下嘴唇,忽然对杨广说道:“皇上,宣华夫人不该同行。”   杨广停下脚步,看着她说道:“皇后觉得有何不妥?”   萧淑媛刚想说话,忽然瞥见杨广目光中淡淡冷冽之色,不禁心底一寒,不敢多言。   我见她退去时,眼中有微微的泪光,心中倒有些歉意。她毕竟是杨广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这样的身份,又算什么呢?   转念一思忖,却又暗暗高兴,目光流转之际,对萧淑媛只淡淡一笑。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恨极了,这种恨意让她美丽的脸也有些扭曲。   回眸再看杨广,他目光中依然是荡漾的深情,甚至在群臣之间也全然不加掩饰。   龙舟沿大运河而下,便是江都了。这里原本是陈国的土地,眼中看到的是熟悉的水软山温,耳中听到的也是亲切的吴侬软语。   杨广便与我微服出门,像一对寻常夫妇般漫步在瘦西湖畔。这一年琼花开的很好,重瓣叠蕊,极为美丽多姿。路上便听得百姓议论:“听说当今圣上做王爷的时候,就对琼花喜欢的不得了。”   “皇上来江都,就是专程来看琼花呢。”   杨广一笑,轻声说道:“他们说的不对。”   说着,便俯下身来,在我耳边笑笑说道:“皇上是专程陪婉儿来看琼花呢。”   我轻轻啐他一下,他便嘻嘻一笑,牵起我的手。四目相对处,便觉得心中一阵激荡。不觉轻轻说道:“若能年年如此,该有多好啊。”   杨广看着我,柔声说道:“好,就是这么说定了,咱们每年都来看琼花。”   再向前走,杨广忽然说道:“这里新修了一座桥呢,以前没有的。”   便有个路人说道:“这位公子想是从外地来的,这桥是为了皇上游赏,新近才修建的。”   杨广便问道:“不知道可有名字没有?”   那人说道:“听说要等皇上来了,才能定名字。”   我看着那人远去,不觉暗暗一笑,这人可不知道,面前站的就是皇上呢。杨广说道:“这桥倒也精致,我也得想个特别一些的名字才好。”   独自思量一会,忽然看着我一笑,说道:“有了,这名字和你有些关联。”   我笑道:“总不是叫什么婉儿桥、宣华桥吧?”   杨广笑道:“不是不是。我方才想,咱们每年来一回,每次都要走这座桥,那一共要走几次呢?嗯,我今年是三十六岁了,到六十岁还有二十四年,便能带你来二十四次,如此便叫做‘二十四桥’吧。”   我有些不解,便问道:“为何只到六十岁?”   杨广哈哈一笑,说道:“过了六十岁,我可该走不动喽。到时候咱们两个白头发的老头子、老太婆只能在宫里看琼花,走二十四桥啦。”   他一边说,一边还弯着腰学老人走路的样儿,我被他引得掩口而笑,心中却忍不住伤悲:杨广若知道我一直在恨他,还会不会这样开心?   这样日日的微服出门,倒似全无顾忌。朝臣中已经有些非议传出来了。   萧淑媛听到后,心中便是一阵无奈的痛楚。   这天,她正独自枯坐,却见宇文化及走了进来。按理说,他身为侍卫,根本不能进皇后的宫苑,可萧淑媛却又不忍心赶他走,便淡淡说道:“你又来做什么?”   宇文化及却不理她的问话,只慢慢走到她身边,笑了一笑说道:“方才……我又见皇上和宣华夫人微服出宫去了”   萧淑媛心中难过,转过头去暗暗拭了拭泪,说道:“你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宇文化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继续说道:“皇后就一点也不气恼?”   萧淑媛叹息一声,说道:“气恼又如何,不气恼又如何?”   宇文化及又是一笑,说道:“宣华夫人不过是先帝的宠妃,如今侍奉皇上,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是后宫之主,难道还不能贬逐一个宫妃?”   他与杨广笑起来都有一股睥睨傲视的气势,不同的是,杨广生性沉稳,是以更具威仪,而宇文化及却总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味道。   萧淑媛看了一会,不觉心中冬冬乱跳,连忙低下头去。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又何尝不知?可是皇上对宣华这样偏宠,我又怎么敢动她?””   宇文化及在她身边站定:“皇上便是晓得你软弱,才会如此。”说着话,便在萧淑媛肩上按了一下。   萧淑媛一惊,还未来得及发作,又听得宇文化及又说道:“皇上国事纷杂,总不能时时守在宣华夫人身边,咱们相机而动,总会成功的。”   听他言语中居然称起“咱们”来了,萧淑媛不觉一愣,却又不好说什么。怔怔呆了半晌,已不见了宇文化及的踪影。   自从做了晋王妃后,还无人敢对她这样无礼,萧淑媛有些不悦,却又觉得并不如何生气,心中想道:现下且由得他猖狂,待打发了宣华,再来处置他也不迟。   谁知道,此后宇文化及便常常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有时候是说一些杨广和陈婉的事情,有时候只是闲闲交谈几句。   他看过来的眼神,时而灼热如火,时而温柔如水,萧淑媛初时不敢看他的眼睛,后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这样对视的时候,心中也觉得悲哀,杨广何曾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   便忽然想了起来,以前杨广闲坐时,常会拿着个同心结呆呆看上半日,那时他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萧淑媛总盼着杨广也能对她如此,而今这样看着她的,却不是杨广。   越想便越是愤恨,若不是宣华夫人迷住了杨广,她这个皇后又怎么到这样地步,恰好有一日杨广率文武百官到江都行衙去了,萧淑媛便往陈婉宫中而来。   我看到萧淑媛走进来,不觉有些诧异。以前做杨坚的妃子时,也常常能见到她,只觉得她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从来也没想道,我们会以这样的身份再次见面。   当下也不惊惶,只淡淡说道:“请坐。”   萧淑媛冷冷说道:“大胆,见了皇后为何不跪拜?”   我在心中暗笑,她这一生都没和人大声说过话吧,如今这样对我,却也是气得紧了。于是我也笑了笑,便站起身来对她轻轻一福,说道:“皇后到这里来,有什么见教?”   萧淑媛冷哼一声,展眼四外望去,却见桌子上放着一只同心结。她心中一阵酸楚,这是杨广最心爱之物,如今却在陈婉这里。   她心中闪过“陈婉”二字,忽然一惊,想起杨广病重之时,总是要什么“碗”,如今才想得明白,分明就是在叫陈婉的名字!一时间又颇为疑惑,难道他们早就暗通款曲?   当下却也不好发问,只冷声说道:“宣华夫人,你本是先皇的宠妃,与皇上辈分有别,我劝你收敛一些,别弄些妖媚手段来迷惑皇上!”   她身后的几名宫人便围上前来。我看着她说道:“你以为自己的独孤皇后么?”   萧淑媛暗暗咬了咬牙,说道:“不是独孤皇后又怎样?”   我淡淡说道:“即便你是独孤皇后,我也不是尉迟家的女儿,由得你欺侮。杨……杨……皇上问起来,你便交代得过去么?”   萧淑媛闻言更加生气:“你居然抬出皇上来压我么?我身为皇后,还奈何不得你?”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自顾自翻弄一本书。萧淑媛站在殿中十分尴尬,欲待发作,心中到底惧怕杨广,便又说道:“宣华夫人蒙先帝恩宠,也该为先帝守节才是。”   我看着她离去时,衣衫微微抖动,在风中更显得身影纤细单薄,心中也只觉得她可怜。   晚上杨广回来,对我说道:“今日收到长安急报,突厥几次犯边,形势颇为紧急。明日咱们便动身回长安去吧。”   我点点头,顺便也淡淡提了萧淑媛的事。看杨广神色间不着喜怒,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也懒得管那么多了。   一行人匆匆上路,回到京城后,战事远比想象中艰难,杨广便要御驾亲征。我心中明白,他这一走,萧淑媛自然不会放过良机的。   果然,大军出征后不久,萧淑媛便下钧旨,命我迁到仙都宫去。   这里远离内苑,地处偏远,仿佛是被打入冷宫了一般。一应用度膳食也比原先差了许多。比我在掖庭时候还要艰难。   寂寞的日子里,却又渐渐回想起前尘往事。时光荏苒,杨广已经从当日的翩翩少年变成了沉稳的大业天子,我也不再是当日的朱颜少女。但我却一直记得,我是陈国的一位公主,那个已经亡国了的陈国的公主。   这日正在庭院中散步,忽然看到前面一名宫女,身影似曾相识,走过去细看,不由得欢喜,便叫出声来:“珠儿!”   那正是我当年在陈国的贴身侍女,十几年不见,她容颜上也没太多的变化,依然是个俏丽的佳人。她茫然看着我,也忽然叫道:“公主,怎么是你?”   我拉着她的手,说道:“我入宫后也曾找寻过你,可是宫女中却找不到你的名字。”   珠儿笑道:“公主,你怎么忘了,珠儿你是给我取的名字啊,我现在是用本名了,名叫朱贵儿。”   细诉别后离情,各自唏嘘叹息,说到后来,都忍不住伤心垂泪,反正这里地处偏远,也无人会听到,索性放声大哭,可是不管怎么样,却都无法将哀痛排遣。   哭了许久,忽然又都大笑,好不容易,两个人才渐渐平静,朱贵儿说道:“晋王……不,皇上他……他可好?”   我不知道她为何要问我这句话,朱贵儿笑了笑说道::“我总是记得他为你上药包扎的情景,他对你可真好啊。”   我听了淡然一笑:“可是我却最恨他的。从大陈亡国那天开始,一直恨到现在。”   朱贵儿长长叹息一声,看着我说道:“公主,你又何苦呢?”   夕阳如血色一般绚丽着,我轻轻依在朱贵儿身上,神思悠然飘远,这么多年来,我只是活在无边的恨意中么?   这样想着,忽然觉得疲倦不堪。爱一个人或许几年之后就可忘怀,恨意却可以跟随一辈子。   一辈子,真的需要这么长么?   杨广班师回朝,却已不见了陈婉的踪影,连忙遣人寻找,终于知道她已被贬到仙都宫去了。   于是一连很多天惘然若失,郁郁寡欢,下了朝还是直接到宣华宫去,呆呆坐上半日。萧淑媛看在眼里,心底便一酸。将他们两个人分开了又怎么样?除非陈婉在这个世上消失,否则杨广还是会惦念她的。   当下叹息说道:“臣妾只因笃念夫妻之情,这才遣去宣华夫人。不料陛下如此眷恋,倒把妾看作是妒妇般不可理喻,既然如此,便重召宣华夫人入宫吧。”   杨广听了便笑笑,派人到仙都宫去请陈婉。谁知她却不愿奉诏,只填了一阕词道:红已稀,绿已稀,多谢春风著地吹,残花离上枝。得宠疑,失宠疑,想象为欢能几时,怕添新别离。   这下不但杨广,就连萧淑媛都有些诧异,陈婉不再回来,本是她心中所愿,但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个因由,却又让她担心不已。   杨广看了词,心中也悲伤难禁,才短短的几个月,怎么一切事情都不同了。他叹息一声,便步韵写了一词道:雨不稀,露不稀,愿化春风日夕吹,种成千万枝。思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生死离。   我拿着词页,心中不禁叹息,他真是个傻子啊。   萧淑媛就站在我身边,她看着我,目光闪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我叹息一声,说道:“皇后有什么见教?”   萧淑媛看了看我,轻轻问道:“宣华夫人,皇上对你如此,你……要不要回去?”   我不觉轻轻一笑:“皇后是想让我回去呢?还是不想让我回去?”   萧淑媛迟疑了半晌,终于说道:“陈姐姐,我,我求你不要再见他了。”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却见萧淑媛低着头,继续说道:“皇上他毕竟是我的夫婿,我从十三岁嫁给他,心中便只有他了。”   我默默听着,心思忽然飘忽起来,萧淑媛好象说了很多话,我却都没听见。她说到杨广时,眼中闪过的温柔神色也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重水,遥远而不真实。   不经意的,手指一触到腰间的那个同心结,心却像是被利刃穿过一般疼痛。   一直也未曾想过什么天长地久,也从没要过什么长相斯守。和他在一起,原本就是为了一个固执的念头。为什么事到如今却不能一走了之?   萧淑媛好象是说完了,站在那里不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道:“原来,你对他用情这样的深。”   萧淑媛面色微红,轻声说道:“求姐姐成全!”   我又是一震,回眸看去,见她眼光中亮晶晶的满是希冀神色,不禁心中纷乱。也许我本就不该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给他的伤害已经那么多,我的心意也该满足了吧。   譬如幻梦一场,如今也该醒了。   便忽然对她说道:“好,我答应你。从此不再见他。”   萧淑媛眼光中闪过一丝喜悦,转瞬又被忧愁替代:“可是,只要姐姐还在世上,他……皇上就一日不会死心的”   我暗暗难过:“难道要我死了才可以么?”   萧淑媛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怀中的瓷瓶,那里面是极烈的毒药“百足霜”。她迟疑了半晌,却终于不忍心拿出来。   一时间彷徨无计,便想起宇文化及说的“不杀宣华,你也自身难保。”但思量了千百遍,还是下不了狠心来。只得叹息一声,说道:“陈姐姐,你出宫去吧。”   我明白,她此时要想杀我易如反掌,这样做确是格外宽容了。便对她轻轻一礼,叹口气说道:“你就对他说……说我死了吧。”   从皇宫里出来,心中却又一阵悲凉。   我从小便生长在皇宫中的,原来是在陈宫中,而后便是隋宫。我不知道在民间该怎么样生活。萧淑媛想得倒很细心,不但替我准备了许多金银,还为了安排了车马,她自然是想我走的越远越好了。   车夫打着马儿,问道:“夫人要到哪里去?”   只这一句话,我便答对不出,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陈婉容身之处。   杨广急急的打马飞驰,守城的将官认得是他,吓了一跳,连忙开了城门。还没来得及询问,杨广已经冲出去很远了。   方才听得宫人密报,便连朝也不上了,急忙追了出去。也多亏他在皇后身边安排了人手,不然到现在他还蒙在鼓里呢。   长安城一共有四个城门,他却固执的认为陈婉一定是从东门出去的。果然,策马奔驰一会儿,远远的便看见一人一车,缓缓前行。   他想张口喊叫,却忽然气息梗塞,眼看马车越来越远,心下不由得急噪起来,手上狠狠一鞭,打得马儿惊跳起来,箭也似的窜了出去,杨广也大叫起来:“婉儿!”   看见他站在面前,我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难过。事到如今,还追来做什么?   杨广跳下马来说道:“婉儿,你跟我回去。”   我心中难过,却淡淡说道:“回去做什么?”   杨广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已经慢慢走下车来。   天色蓝的澄静,连一丝儿云彩也不见,我忽然一笑,对他说道:“你攻破建康那日,天空也是这般的颜色呢。”   杨广看了看我说道:“你还记得那一天?”   我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一辈子都会记得那天,从那日后,我们陈国亡了,我也从此不再是公主。”   杨广叹息一声,说道:“婉儿,你恨我么?”
无思,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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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2 10: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笑了笑,说道:“恨,自从那天开始,我便一直是恨你的,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他的脸色有些变了,我忽然觉得很快慰,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为什么又要做了你父亲的妃子?为什么在你做太子的时候要陷害你?”   他的面色渐渐变成惊诧,我听见他轻轻说道:“原来你竟然这样恨我。”   沉思的时候,他的面容变得肃穆起来,记得攻破建康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岁月让他变得沉稳了许多,而今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却为何还是像二十岁时那样的傻?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抓住我的手,问我:“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竟有些茫然,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他?我自己可也不知道,这些年来,只容许恨意在心中滋长,全然不顾其他,此时我也在心中问自己:我有没有喜欢过他。有没有?   杨广看着我的眼睛,说道:“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也不会要躲开我了。”   我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说道:“杨广,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我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要陷害你,报复你。”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索性就把心里的话一起都说出来吧。我狠狠盯着他,说道:“我本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是你让我变成了阶下囚。这么多年来,我受的苦你又明白多少?”   杨广怔了一怔,又上前一步说道:“那也不打紧,只要你跟我回去,我都可以补偿给你。”   “你拿什么补偿给我,我丢的是一个国家!”   我忽然从怀中拿出个同心结,奋力扯断了丝线,三把两把拆散。五色丝线纷纷乱乱的散落在风中,好似无根的飘絮,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被吹的无影无踪。   杨广有些愣怔,他面上忽然满是伤痛神情。我转过头去,犹自怒意未消,便听见他声音甚为平静的说道:“好!我便趁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愿。”   说完,他上了马,慢慢的往回走,这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我看着他渐渐消失,干涩的眼眶里忽然滴下泪来。   他说什么要如了我的愿,难道他还能陪还我一个国家不成,都是虚化罢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仿佛已经将一生的眼泪流完了。重新上了车子,便对那惊魂未定的车夫说道:“往东,回江南去。”   第六章:皇后萧淑媛   回到长安,杨广便到仙都宫去,这里还留着一些陈婉的痕迹,抚摩着她用过的梳子,照过的镜子,戴过的钗环,心中便又尖锐的疼痛起来。   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呢?深爱了一生的人,却是最恨你的那个。   日影里飞尘滚滚而动,如同淡淡的落寞浸染了全身。他正独自枯坐,便听见身后有个怯怯的声音:“晋……皇上。”   回头看去,一个宫女站在门边,他却还认得:“你不是珠儿么?你怎么也在这里?”   朱贵儿走了进来,说道:“这些日子,公主……不,宣华夫人跟我说了很多关于皇上的话。”   杨广笑了笑,说道:“你说的对,婉儿她一直是个公主。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吧,也好多给我讲讲公主的事情。”   不久,杨广又大病了一场。   萧淑媛一直在旁服侍,药石饮食无不精细。她忽然觉得,杨广又变得异常冷漠。和陈婉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开怀大笑,如今他却已很久没有笑过了。   她想,也许过上一段时日,他就会忘却陈婉,重新快乐起来的。却不料,杨广病好之后,依然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她又想,陈婉也不过是个美丽的女子罢了,毕竟他是一个皇帝,后宫中有的是美丽的女子,难道这么多人还比不上一个陈婉么?   于是,她亲自到后宫去挑选美貌的女子,来为杨广侍寝。   杨广也不推辞,他除了饮酒做乐,便是每日与不同的女子欢爱。他也不再关心朝政,将一干事务都交给大臣们处理。   这个时候,杨素、宇文述等一班老臣都已死去了,朝中也没有什么能臣猛将。一众朝臣见杨广这般敷衍,自然也更加的敷衍起来。   后来便听说有人起兵造反,杨广并不深究,只派兵前去征讨。南方的叛乱刚灭,北方的反贼又起,却总也没有休止。   杨广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故我。还诏选浙人项昇,花费大量金钱,耗时一年时间建造了一座新巧宫殿,名曰“迷楼”。   其中幽房曲室,回环四合,工巧之极。若是有人误入其中,就算走上一天也难以出来。便选了三千童贞女子轮番入阁值夜,以供皇帝任意寝宿,杨广赏赐金帛千匹,还给了项昇五品的官职。   此例一开便不可遏止。又听说大夫何稠进献御女车、任意车,此车中仅容两人,若御童女,则有机关固定女子手足,纤毫不能移动。杨广便也对他大加赏赐。   看着国事一天天的荒芜,萧淑媛只好暗自叹息。想想大业初期,杨广刚刚即位的那些岁月里,大隋朝在他的治理下,空前的繁荣和富庶起来,真是国运昌盛,四夷臣服啊。而如今看来,一切都不同了。   杨广每日醉生梦死,看起来好似很快活。细心如萧淑媛,却能看得到他眼中的悲伤。即便是在偎红依翠,左拥右抱的时候,他眼底依然会流露出浓重的悲伤与寂寞。   为什么他会变得如此颓唐呢?是因为陈婉么?   萧淑媛不禁有些后悔,若当初没有赶走陈婉,事情也许到不了这一步。   自己思量着也忍不住悲伤起来,那时候杨广不是她的,他只留宿在宣华宫中。而今杨广依然不是她的,她却已不知道杨广每日宿在何处了。   或许他在嫔妃朱贵儿那里,因为她能讲许多陈婉的往事;   或许他在崆峒夫人吴绛仙那里,因为吴绛仙修长的双眉与陈婉很是相似;   又或许他在“司花女”袁宝儿那里,因为年仅十五岁的宝儿娇憨的样子与陈婉当年一模一样。   然而,她萧淑媛也是个女子,也需要人来怜惜,需要人来疼爱,为什么命运却这样无情,将她陷于这般不堪的境地。   有时候独自哀伤痛哭,常会想起宇文化及来。他那种强悍的气势与当年的杨广很是相似,想起初嫁时,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女,便对他深深爱慕,却想不到这么多年,杨广心中却仍然没有她的位置。   一夜月淡风清,萧淑媛又独自站在庭院中看月亮。这么多年来,只有月亮是不变的,依旧每月轮回着阴晴圆缺,丝毫不爽。   正自心中难过,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笑声。   萧淑媛头也未回,只淡淡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侍卫不能到这里来。”   宇文化及走上前来笑了笑,忽然抚上她的面颊:“你这样的美人,皇上竟然忍心弃你于不顾。”   萧淑媛推开他,厉声说道:“宇文将军,你太放肆了!”   宇文化及不退反进,一下子抱住了她。   萧淑媛心头一震,宇文化及的目光灼热如火,好似杨广看向陈婉的目光一般,她心中哀伤不已,却忍不住陷落其中。   暗暗叹息一声,她不由自主的也伸手抱着宇文化及,那样坚实的手臂,那样明亮的眼神,都和杨广一般无二。   宇文化及将萧淑媛抱到床榻上,便慢慢解开她的衣带。   夜色悄然袭来,萧淑媛只觉得身心疲倦不堪,她也不想挣扎反抗。只是心中痛楚难当,她最初的做法只想得回杨广的心,却不料事与愿违,她和杨广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虽然悲伤不已,却又平添了一丝愉悦:既然你有了那么多的美人,我为何不能另有入幕之宾?   天色快亮的时候,萧淑媛淡淡说道:“你还不快走?”   宇文化及却一笑说道:“若是我做皇帝,绝不会让你这样的美人独守空闺。”   萧淑媛忽然心中一阵战栗,沉声说道:“住口!你这样说可是谋逆的死罪!”   宇文化及却只淡淡一笑,浑不在意。   此时正是大业十二年的秋天,杨广已经四十八岁了。   日复一日的游乐,使得他疲倦不堪,皇后萧淑媛也劝谏过多次,他都置若罔闻,不想停止。心底里有个遥远的承诺,却是谁也不知道的。   他站在窗边,看夕阳正一点一点落下去,涂出了漫天的霞光,浓得像血一样。隋朝的江山也如同这落日一般,快要走到尽头了吧。   回眸看去,只有“司花女”袁宝儿侍立在身边,她是长安新进贡来的御车女,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娇憨多态,甚有姿容。   那样的雪肤花貌,那样的柳眉纤腰,依稀便是陈婉当年的样子。杨广看着她,心中便忍不住悲伤。明知道想念她已全无意义,却又忍不住天天都在想念,这样的日子,早一点结束也好。   他轻轻一笑,随手就编出一个同心结子,拿在手中赏玩。现下他已经能很快就做出一个同心结来,可能是做的太多了,手法也熟练了。   袁宝儿见了,张着手说道:“皇上,给我。”   杨广只是笑笑,便又随手将同心结拆散,他这一生之中,只做出过一个同心结,也只送给了一个人,可惜,现下两者都不在了。   萧淑媛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袁宝儿围着杨广又跳又笑,看到她进来,立刻便住了口。   杨广淡淡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他落寞的神情在夕阳中更显得凄凉。萧淑媛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他已经不年轻了,鬓边已经有了许多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但他看起来还和年轻时候没什么两样,依然是那么俊秀挺拔,英武不群。   这样的男子,也难怪后宫中那么多美人对他倾慕,听说有一位名叫侯巧文的嫔妃,因为常年见不到他,竟然自缢身死。   可惜,那么多美人加在一起,竟然比不上一个陈婉。   她定了定神,说道:“下江都的船队已经准备妥当了,不日便可启程。”   杨广也只是淡淡的点头,萧淑媛却能从他眼光中看到一丝热切。   这已经是第三次下江都了吧,每次都要去看一看琼花,走一走二十四桥。琼花年年开放,二十四桥也从未改变,而他每次看到琼花时,那种思慕之意便格外强烈。   萧淑媛只觉得心灰意懒,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渐渐不再过问杨广的事情了,并非不挂心,只是挂心又有什么用处呢?   暗地里也常常心存怨恨:天下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他也不闻不问,难道整个隋朝江山也不及一个陈婉重要么?   这一次,出行江都颇不顺利,临行前,小官崔民象上表谏阻,杨广丝毫不为所动。走到汜水时,小官王爱仁也上表说,如果陛下再到江都去,天下定要易主。   杨广也只是笑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水殿龙舟缓缓在大运河上行驶,杨广负手立在船头,江风吹拂着他的衣衫,簌簌而动,恍如谪仙。萧淑媛便听见他轻声吟道:不信长相忆,丝从鬓里生。闲来倚槛立,相望几含情。   萧淑媛心中忽然难过起来,她抬起头来,看到杨广悄然而立,他的身影孤独而寂寞。自从陈婉离开后,这么多年他一直是孤独而寂寞的吧。   放眼看去,隋堤上浓荫叠翠,皆是当年种的柳树。记得当初,杨广为了鞠护河堤,特下诏命:百姓在隋堤上栽活一棵柳树的,便赏一匹绢。那第一棵树便是杨广亲手种下去的,还御笔亲题,赐垂柳姓“杨”,谓之“杨柳”。   往事不堪回首,那个时候的杨广真是雄心勃勃,意气扬扬,一心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现下的他,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这一切,都是因为陈婉么?   好不容易,才到了江都,杨广与萧淑媛的车辇经过扬州的大街时,百姓们簇拥着,争相观看。萧淑媛觉得毫无意趣,懒懒的四外张望。偶一回眸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心中只想着:怎么会是她?   再凝神仔细看去,人群中那个安静的身影,不就是陈婉么?   虽然她身着粗衣布裙,发上也没有簪环,只用青布包头,虽然她面上已经有了风霜之色,不再是当年那水样肌骨的佳人,但萧淑媛仍然能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陈婉。   她连忙抬头去看杨广,却见他呆呆坐着,神思不知道飘向哪里,根本没有看到眼前情景,萧淑媛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杨广的车辇从我面前经过时,我心中也不免一震。   从来也不曾想过,今生还会再看到他。   离开他以后,才恍惚觉得,自己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恨他,更有甚者,他送给我的的那只同心结,我也偷偷保留着。   当日被我扯散的,只是我自己仿制的赝品。   为什么要到扬州来?自己可也不知道,或许那年曾一起看过琼花,一起走过二十四桥,那样的记忆,深刻的印在了心底,忍不住便要故地重游。   却也想不到,杨广也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到扬州来,难道真的是旧缘未断么?   虽然心中纷乱,却忍不住想去看看他,就是站在人丛中,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心满意足了。   他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目光暗淡,神色疲倦。他以前曾经彻夜批阅奏章,也不见这样疲惫的神情。而他眼神中的忧伤落寞,更让我心中一阵痛楚,忍不住便想喊他的名字。   正这个时候,忽然看到萧淑媛紧紧的盯着我看,她一定认出我了。   我愣了愣,低下头便往人丛中躲进去。既然已经断了,何必再相见呢?   皇帝、皇后的车辇后面,紧跟着嫔妃、官员的车驾,不知道杨广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多的嫔妃,竟然看到朱贵儿也在其中,难怪萧淑媛的神色这般落落寡欢呢。   自从离开长安,本打算一路向东,回到建康去,到了长江边上,忽然又改了主意,返身去往扬州。萧淑媛给我的金银,足够买一座小小的院落了。从此便定居在此,替人做点活计度日。   民间的所有事物,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以前做陈国的公主,后来做了隋朝的嫔妃,都是身处在皇宫之中,而今流落在民间,却能清楚看到百姓的生活。   想起在陈国的时候,哥哥陈叔宝全不顾百姓疾苦,只一味的贪图享乐,弄得民不聊生。现下的隋朝竟然也是这样。北方已是流寇四起,突厥也虎视耽耽,即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隋朝的江山大大的不稳了。   杨广的车驾行至半途,人丛中忽然有一阵骚乱,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排众而出,大声说道:“陛下!如今天下已经大乱,陛下若依然游乐无度,不思进取,难道就不怕丢了江山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经有几名羽林军上前将他拿下,一个身穿将军服色的人策马来到近前,便要举刀杀却。   杨广忽然说道:“宇文将军,不必如此,随他去吧。”   那名书生逃得大难,懵懵懂懂,也不敢再说什么,便隐身在人群中。   车驾仪仗迤俪而去,百姓也渐渐散开,我暗暗叹息一声,又从怀中取出那只同心结来。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个同心结的丝线已经磨得有些发白,本来鲜艳绚丽的五种颜色也渐渐混同为一,分别不出来了。   仿佛也如同我的心,已经分不出对杨广到底是痛恨,是思念还是其他。   萧淑媛自从见到了陈婉,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已经十多年了,杨广始终不能忘却陈婉。如今若是让他知道陈婉就在扬州,她萧淑媛这么多年来的心思,不就全付之东流了么?   这样想着,她心中便渐渐泛起一丝酸涩,不由得长长叹息,她对杨广也是深情一片,他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   越是思量,越是难过,忍不住便要去看一看他。纵然明白,他心中或许没有自己的位置,也还是难以遏止对他的思念。   走到显仁殿,却见杨广正低着头,若有所思。   萧淑媛轻轻叫了一声:“皇上。”   杨广茫然抬起头来,他手中的几张纸页飘飘落下,散了一地。   萧淑媛见他神情中似悲似喜,连忙问道:“皇上,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杨广勉强笑了笑,用手指着地上的纸页,说道:“方才收到的邸报,唐公李渊已经攻进了长安。立代王杨侑为帝。”   萧淑媛大惊:“什么?侑儿只有十四岁啊,李渊分明是想取而代之。”她看了看杨广,又问道:“那,皇上你呢?”   杨广一笑,说道:“他们遥尊我为太上皇。”   他看着萧淑媛,一笑说道:“淑媛,你才三十多岁,便成了皇太后,你说有不有趣?”   萧淑媛一时茫然无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却见杨广拿起一面镜子,呆呆的照了许久,萧淑媛有些害怕,便说道:“皇上,你好好的照镜子干吗?” 杨广笑笑说道:“这样的大好头颅,不知道谁来砍呢。”   萧淑媛心中哀伤不已,忽然抱住杨广大哭起来。杨广轻轻抱着她,淡淡一笑:“人生苦乐没有一定,就算砍头也不过是疼那么一下子罢了。再说,他们不过是要对付我,你不会出事的。”   他这样安慰,萧淑媛反而更加悲哀,啼哭不住:“皇上,难道就没办法补救么?”她心中一动,忽然说道:“可以派遣宇文化及将军前去征讨叛贼。”   杨广叹息一声,携了她的手走入中庭,仰头观天:“你看,玄象中星文大恶,贼星逼帝座甚急,只恐灾祸就在旦夕间了。”   萧淑媛心中难过,忍不住说道:“皇上既然懂得天象,为何还落到这样的地步?”   杨广笑了笑,却不说话,他的眼神平静而安详,不见丝毫惧怕,萧淑媛轻轻依靠在杨广身上,心中一阵温暖,一阵悲哀。   停了半晌,萧淑媛忽然问道:“若是陈婉一直留在你身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听见“陈婉”两个字的时候,杨广的眼中好似起了一层雾。隔了许久,他忽然仰头笑道:“那些陈年往事,还提他做什么?”   说着话,便独自进殿,饮酒做歌。虽然他极力掩饰,萧淑媛却听得出他声音中漾过的悲凉。   她一时悲伤难禁,忍不住泪落如雨。若是当年陈婉没有离开,或许杨广会如他所愿,真的成为一代英主。可惜世上的事情,哪里能说的准呢?   萧淑媛忽然想道,若是当年知道与杨广在一起,便要受一世孤凄,自己还会不会这样喜欢他,会不会嫁给他?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杨广注定不会忘记陈婉,自己却注定为杨广钟情一生。   抬眼看去,杨广双手抱膝,呆呆坐在窗前,他从前就常常是这个姿势,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那个时候他的手中会拿着一个同心结,而今这个同心结没有了,但萧淑媛知道,这个结已经紧紧的系在了他的心里。   萧淑媛心中不住的想,要不要告诉杨广,陈婉就在扬州呢?   思量许久,还是决定不说,心中又忍不住难过,已经害得他十多年来孤独寂寞了,难道这样的时候,还不能让他快乐一些么?   慢慢走出殿门,萧淑媛心中还是忍不住伤悲,眼前总是掠过杨广略带落寞的眼神。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就算是心中伤痛如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心中正自茫然,却忽然被人一拉,便踉踉跄跄拐进了一座偏殿。定神看去,竟然是宇文化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萧淑媛心中不悦,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宇文化及也不说话,便向她面上吻去。萧淑媛连忙推开他,急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的便敢如此放肆!”   宇文化及淡淡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李渊已经攻破了长安,杨广不再是皇帝了,你还怕他做什么?”   萧淑媛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怕他。”   宇文化及有些奇怪,问道:“那你为何不敢和我在一起?”   萧淑媛看着他,慢慢说道:“他是我结发的丈夫,我敬他爱他,这一生都会如此。”   说着话,她深深看了宇文化及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她却没有看到,宇文化及神色间掠过一丝阴冷神色。   杨广凭窗而坐,远远的便能看到二十四桥。曾经是游赏的旧地,却难见旧时的人影。   十多年了,陈婉的音容笑貌依然纠缠在心中,闭上眼睛,便能清楚的想起她的一个巧笑,一个轻颦。不知不觉间,与陈婉分分合合,纠纠缠缠的已经二十多年了,却依然如同当年一般,对她难以遏止的思念渴慕,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铭心刻骨,或许真的是宿命。   便想起陈婉离去时的话语:你怎么补偿?我丢的是一个国家!   杨广自笑了笑,忍不住想道:婉儿,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他站起来,放眼看去,大运河浩浩荡荡由北而来,风过处,却传来一阵凄楚的歌声: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舟,又困隋堤道。方今天下饥,路粮无些少。前去三千程,此身安可保。寒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   那歌声反反复复,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唱得杨广心绪纷乱。有个小声音在心底不住的问: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虽然是对她的允诺,却害了百姓,失了江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心念未已,却又微一昂头:为了婉儿,漫说是失却天下,便是丢了性命又如何?这一生总是欠了她的,就此还尽了吧!   坐了一刻,反而更加心烦意乱,忽然想到二十四桥去看一看,便像以前那样,微服出行,直奔二十四桥而去。   堪堪走到桥头,便看到对面有个纤柔的身影慢慢走来,虽然隔了几丈远近,他却能清楚的认出来,那正是陈婉。   一时间倒愣住了,这么多年的思念,却想不到是在二十四桥上重逢。
无思,无欲,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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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2 10: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张了张口,那句“婉儿”还未出口,对面的女子却已抬起头来。   虽然不曾想到过,相逢是在这个地方,再次看到杨广,心中却没有意想中那般激荡。   慢慢走上桥头,杨广已经走了过来。他对我凝视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真想不到,是在这里遇到你。”   我对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的车辇进扬州城的时候,我便看到了。”   说着,便转过头去仔细看他,容颜虽然改变,他眼神中依然有那么明朗的深情。他的面容也因为这样的深情而明朗起来,仿佛又是当年那个俊秀的少年。   世事如潮水一般退去,只有心底的深情长长久久的留存下来。如今我们都已不再年轻,杨广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那些国仇家恨,真的那么重要么?   杨广忽然说道:“如今天下已乱,江都虽然暂时安稳,却也不会有长久的太平,你最好搬到永嘉,或者回到建康去,战乱一时还不会波及到那里。”   我忍不住问道:“你曾答应我,要做一代英主,如今却怎么会这样?”   杨广笑了笑,说道:“因为我还答应过你别的事情。”   我有些茫然,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却见他高深莫测的笑笑,阳光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抹金色,仿佛是他龙袍的金黄色泽。   却也不想深究,低下头来,目光便触到腰间的同心结,杨广却也看到了,他有些惊异,连忙问我:“这个是?”   我微微一笑,解下来托在掌心上给他看,杨广怔怔的看了许久,他的眼眸中渐渐漾起一层水雾,使得他的目光也迷离起来。   他将同心结握在手里,忽然问我:“婉儿,若有来生,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   我叹息一声,说道:“今生还没有过完,何必再想来生的事情呢?”   杨广却不肯轻易放松,依然问我:“你到底愿不愿意?”   我轻轻一笑,他一直是这样强悍而霸道啊,自从我们在建康初次相见便是如此了。回眸看去,他的目光中满是热切,我便轻轻点了点头。   杨广笑了笑,好似松了口气,也好似解决了一件多年来委决不下的事情,他走到我身边,说道:“以前我从来不信命数,如今却盼望着能有来世。今生错过的,能够在来生补偿。”   我轻轻拉着他的手,笑笑说道:“只愿来生相遇时,不要再经历这么多的国仇家恨。”   杨广轻声说道:“婉儿,我从来不后悔去攻打陈国,从来不后悔遇到了你。”他看了看我,继续说道:“而今,能让我再看到你,也算是上天待我不薄了。”   我有些茫然,他今日怎么说的话这样奇怪?却见他站在那里,只是微微笑着看我,眼神依旧深情而坦荡。夕阳渐渐的落下去,将水面染做绯红,远远的看去,江都宫也像是着火般泛起一片红光。   杨广回宫的时候,萧淑媛正慢慢的喝茶。她看见杨广神色有异,不觉有些奇怪。杨广便笑笑说道:“我今日见到婉儿了。”   萧淑媛手指一颤,茶汁也泼了出来,她问道:“你……你怎么知道她在扬州?”   杨广笑而不答,却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问道:“这些年来你可曾恨过我?”   萧淑媛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杨广叹息一声,说道:“你不必隐瞒。”   萧淑媛还是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我从前不但恨你,也恨陈婉。而如今我却谁也不恨了。你们也是可怜的人,要怪只怪命数吧。”   杨广沉默半晌,才淡淡说道:“那年婉儿离开长安,她说丢了一个国家,我便说要赔还她,如今我就快要做到了。”   萧淑媛如中雷击,她的眼泪蓦然落下,声音也有些颤抖:“于是你就把大隋……”   杨广点了点头,笑笑说道:“婉儿一直说我是个傻子,看来我是很傻的。”   萧淑媛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杨广轻轻一笑,抱着她说道:“我这一生,行事率性而为。也不知道做的对也不对,后人说起我来,一定把我说成一个残暴昏庸的帝王。”   萧淑媛大声说道:“不是的,你不是一个暴君,不是个坏皇帝!”   杨广哈哈一笑,说道:“千秋功罪,哪里说的准呢,以后的事就留给以后的人来说吧。”他轻轻张开手臂,萧淑媛便扑倒在他怀中。   虽然心中清楚的知道,杨广对她始终不是珍爱,却忍不住在他的怀抱中沉沦,哪怕只是在骗自己,却固执的想:她始终是他唯一的正妻。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伸手探去,却扑了个空。萧淑媛一下子便惊醒了,耳边隐隐约约便听到刀剑相击之声,不觉心中更加惊怕,忽然有宫人赶来报讯:骁果营叛乱,兵将已经攻进来了!   萧淑媛连忙起身问道:“叛将何人为首?快去请宇文化及将军前来平乱!”   宫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便是宇文化及领兵造反的。”   杨广一直没有睡着,到了半夜时分,忽然听见外面切切有声。他悄悄起身走到中庭,仔细看去,便好似看到影影绰绰的有刀光闪动。   他暗暗叹息一声,心中也明白: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整好衣冠,便往内殿走去,忽然看见廊檐下站着一名女子,近前看去,原来是朱贵儿。   杨广连忙说道:“珠儿,你快回寝殿去。外面有人要谋反作乱了。”   朱贵儿看着他,笑笑说道:“那皇上这是要到哪里去?”   杨广一笑不答,朱贵儿便说道:“皇上不怕死,珠儿宁愿相随。”   杨广心中一震,低头看去,朱贵儿柔和的眼眸在暗夜里却显得那样明亮,他心中一阵温暖,却也暗暗叹息。   说起来,当日收朱贵儿为嫔妃,只是因为对陈婉的怀念,却从来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想不到她竟然敢于随同赴死。   当下便点了点头。朱贵儿笑一笑说道:“我一直很羡慕公主,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这样喜欢她。如今我能够和你一起死,已经很高兴了。”   在内殿中坐了一会,便看见宇文化及与司马德戡、封德彝、裴虔通等人团团围上来,刀光剑光,晃得人眼也花了。   杨广看了看他们,冷声说道:“你们跟着我享尽了荣华富贵,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你们居然有面目起兵造反么?”   他目光扫过去,问道:“今日之事,何人为首。”宇文化及见他目光凛冽,竟然不敢答话,司马德戡连忙跪下说道:“臣等不敢造反,只是兵卒们都是北方人,实在是离京太久,想请陛下还朝。”   朱贵儿在旁冷笑说道:“乱臣贼子,又何必巧言令色?”   司马德戡大怒,手起刀落,朱贵儿的血便溅在杨广衣衫上。   杨广低头看了半晌,心中一阵难过,沉声说道:“不要滥杀无辜,有什么都冲着我来。”话未说完,宇文化及已经持刀上前,向杨广劈下来。   杨广微一闪身,便躲开了刀锋,宇文化及说道:“昏君,你也害怕?”   杨广冷笑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么?诸侯之血入地,大旱三年,何况我是天子。天子自有死法!”   萧淑媛急急的往内殿而来,一路上到处都能看到骁果营的侍卫军士,或许是得了宇文化及的命令,众人对她倒不敢留难。   好不容易闯进内殿,正好看见杨广解下自己的白绫巾带,宇文化及便往他颈项上一绕,奋力勒住。   萧淑媛大叫道:“住手!你要干什么!”宇文化及却不理她,只是将白绫用力绞紧。   杨广手足屈伸几下,似乎想张口说些什么,却终于说不出来了。宇文化及还不放心,又过了一会,杨广便渐渐不动了,右手却总是紧紧握住,不肯松开。   萧淑媛上前检视,却见他指缝间露出一段同心结的丝绦。   她愣怔了半晌,忽然失声大哭。   宇文化及却不容她如此,拉开了她,便举刀向杨广砍去。萧淑媛飞扑上去,厉声说道:“他已经死了,你还要怎么样?”   宇文化及冷冷说道:“除非你日后和我在一起。”   萧淑媛心中悲伤,恨不得便追随杨广于地下,抬眼看去,宇文化及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一时又狠不下心来,隔了半晌,只得说道:“你要以天子之礼葬了他。”   这一天,天空蓝得澄静,便如同陈国灭亡那日一样。   一早起来,便听见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昨夜骁果营作乱,已经杀了皇上了!   我心中忽然空荡荡的,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什么也都不敢去想,连忙便跑到街上去。   杨广的车辇曾走过的大街上,人群一片混乱,有的叛军已经开始掠夺百姓了,我茫然望着四散奔逃的人群,仿佛又看到当年陈国灭亡的时候。   才短短的几十年,我便目睹了两个朝代的灭亡,而两个朝代的君主,却都是我最亲近的人。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只在人群中奋力向前,远远的便看到江都宫的大门缓缓打开,萧淑媛和几名宫女抬着一口薄棺慢慢走出来。   一时间心中伤痛无已,忽然大声痛哭,萧淑媛幽幽的看过来,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   这时,骁果营的兵卒已经将人群驱散了。我们慢慢走近,她便将棺盖打开。我看到杨广在棺木中躺着,神情却甚为安详。手指拂上去,他的身体还带着些温暖,竟然令我不能相信他已经死去。可是我也看到,他颈项间还留着一道紫黑色的勒痕。   这个和我纠缠了一生,被我痛恨了一生的人,现下静静的躺在那里,我恍然觉得,或许我一直是爱着他的,自从在陈国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便深深的爱上了他,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轻轻抚过他的面庞,他的头发,眼泪也忍不住的掉落,萧淑媛垂泪说道:“他一直到死,还紧紧握着那只同心结。”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见杨广右手中的同心结,一时间泪落如雨,哽声说道:“他,他留下什么话么?”   萧淑媛看了看我,说道:“他答应要还给你一个国家,现下他已经还了。”   她眼中忽然涌上一丝愤恨,说道:“若不是因为你,他不会这样消沉,不会这么早就死去。”   说着话,便转过身去,带领众人离开。   我看着她们一行人悲悲切切往吴公台下去,心中一时激荡,一时伤痛。想不到杨广并没有骗我,他真的将他的大隋还了我的陈国。   本以为是一句虚话罢了,谁知道杨广竟然实现了它。   他为了我丢了江山,也断送了自己性命。   一时间心中纷纷乱乱,不觉哀伤欲死,忍不住哭道:“傻子,你怎么这样的傻?”   便好似听见杨广含笑答道:“我这辈子,便只做你的傻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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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2 15:30: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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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13 14: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有同心结就有同心锁!!!!在自己心爱的人的面前有时候真愿意、做个傻瓜
大自然的风,大自然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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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2-12-13 14:1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可那个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做傻瓜的人在哪里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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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2-12-13 19: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段历史竟然被演绎成一场凄美的爱情故事!! 自古多少江山和美人的抉择? 无论结局是喜是悲, 怎堪一个情字了得? 或许爱情本身就是一块让人难以拥有的色彩眩目的凶吉相伴的魔法石。 智者与傻子,王公与平民, 谁能抵挡得了那种心甘情愿的诱惑? 同心成结, 注定要缠绵悱恻,丝丝扣扣,爱恨交织, 谁人可以说清? 同心成结, 一场场的风花雪月, 亘古不变!
快乐着你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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