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猫的故事

小飞侠

这个城市下面有许多地铁站。当你每天随着拥挤的人流、进出这些灯火长明的地下大厅时，你或许从来没有想到，在两个地铁站之间的长长隧道里，聚集着许许多多只猫。 　　 这些猫，应当也不能算做野猫，因为一来这世界上真正的野猫没有这么多，二来，这些猫其实都有自己的家庭和职业，比如工人猫、律师猫、售票猫、加油猫等等，又或者比如东城猫、亚运村猫、铁匠胡同猫等等。他们在不愿意工作的时候，或者是不愿意呆在家里的时候，就都挤到这隧道里来了。最初的日子，这里好象是个天堂。 　　 “夏日阳光穿过树林/又一个清晨在等待/犹如破晓时分的花朵/记忆淡去//触碰我吧/让我重享/往日记忆的美丽时光/是多么容易/触碰我/你将明白什么是幸福/看吧/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从前的猫们都很单纯，从前的时光就象这首歌一样美。大家刚刚挣脱现实世界，仿佛重新投胎一般来到这个新奇的地方，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情脉脉。忘了年龄，忘了工作，忘了家庭，忘了一切一切其实存在的距离。老猫经常被小猫逗得嘻嘻荷荷傻笑，MM猫经常被叔叔猫讲的故事感动得眼泪花花。大家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围成一圈圈的放松地聊天，当郭靖遇到郭峰，多想对你表白，降龙十八掌有多么豪迈；当大象遇到小蚂蚁，怀孕的概率有几分之几，等等等等，总之都是些好玩又无聊的话题。后来天天见面，大家更熟了，有喜欢动脑子又热爱运动的猫，就开始往墙上刷一些比聊天更深沉的话题；有互相惦记的猫，在互相碰不到的时候，往墙上刷一些留给对方的话。总之，猫非草木，孰能无情，大家接触久了，就有了很不浅的感情了。 大家开始有些着魔似的了，工作的时候也想着那个隧洞，走路的时候也想着那个隧洞，在家吃饭的时候也想着那个隧洞，因为那里有最会讲故事的猫，有最会写诗的猫，有最漂亮的猫，有最酷最牛的猫，总之，每一只猫都有自己心底的一份惦念。大家开始一有空就往那里飞奔，赖着不想走，一互相见不着就大呼小叫，着急得很。就象每一只蜘蛛精都有自己的磐丝洞一样，大家开始坚信，在这世上、只有这里、才是自己唯一的天堂。 后来的某一天，终于有一只最最最顽皮的猴屁股猫，他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象当年第一只毅然站起直立行走的猿一样，毅然决然地沿着铁轨向前走去。他只是想看一看铁轨有没有尽头，那尽头处是什么？我们假设他本是长期盘踞在南礼士路站和复兴门站之间的一只顽皮猫，当他穿过复兴门车站，拐了个弯，往环线阜成门方向走去时—————— 哗！好多的猫！比我们那里还要多！ 　　 顽皮猫有点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弄昏了头。他先是兴奋，再是紧张，然后惶惑起来：他们是谁？他们在干吗？他们是和我们一样吗？他小心翼翼地趴在离这群猫较远的地方，支棱着耳朵听着，睁大了眼睛看着，很快他就开心地笑了。啊哈哈，一样一样，完全一样，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聊天、在灌水、在发帖子啊。 　 顽皮猫带着自己的这个发现一路飞快地跑了回去，激动而又自豪地向大伙结结巴巴地宣布了出来。有的猫相信了，有的猫不信，还有的猫半信半疑。但这没有关系，因为相信了的猫按他说的线路走了出去，带回来的是同样的激动。很快，从一只猫传到另一只猫，从一个隧洞传到另一个隧洞，所有的猫们都兴奋地相信，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多的同类存在、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多的天堂。 　　 从此这个世界在悄悄地变化，因为大多数的猫们——除了那些专一的恋旧猫，都开始在各个隧洞间发情般地穿梭。他们学会了把企鹅形状的可乐罐子扣在铁轨上，用来向遥远的铁轨某处的另一只猫倾诉欢乐或者烦恼；他们学会了把从前刷在墙上的话题用自己的肚皮拓下来，转贴到另一处自己喜欢的隧洞里。总之在更多的更广阔的形形色色的交流中，他们不断地发现自己眼里更喜爱的那个会讲故事的猫、会写诗的猫、最漂亮的猫或者最酷最牛的猫。 　　 交往的时间久了，聊天的内容也就越来越丰富了，渐渐地，现实与隧洞开始交融在一起。你是哪儿人呀？你多大了呀？你电话多少呀？你今天又吃包子了吗？从这些慢慢慢慢地开始，兴趣相投或者自以为兴趣相投的猫们开始聚会喝酒，情窦大开或者自以为情窦大开的猫们开始约会。并且随着地铁在全国开始四通八达地联网，大家的交往越来越热烈，地铁猫的春天就这么降临了。比如我的朋友——盘踞在北京建国门站和东单站之间的麦克维蒂，和盘踞在上海陆家嘴站和东昌路站之间的兰塔塔格——后来兰塔塔格雇了一只流氓猫到北京去把麦克维蒂臭揍了一顿，并险些弄到了法庭上见。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在这里就不多讲了——他们常常在寂静的午夜，捂着因使用过度已经发烫的可乐罐子，趴在铁轨上兴致勃勃地聊着： 　　“亲爱的麦克维蒂！” 　　“最最亲爱的兰塔塔格！” 　　“你想我吗？” 　　“想，可想了。你呢？” 　　“我也想你啊，好想好想！” 　　…… 　　“亲爱的麦克维蒂” 　　“哎！” 　　“我妈今天非不准我穿那条新买的裙子，好烦哦！” 　　“最最最亲爱的，不烦哦，你出门再换上，回家前换下来，别让她看见不就得了！” 　　…… 　　“最最最亲爱的兰塔塔格！ 　　“恩~~你才是最最亲爱的~” 　　“我们十一真的能见面了吗？不是在做梦吧？” 　　“吧唧吧唧！我也好激动哦！” 　　…… 　　 啊，许多个夜晚就在这样生动风趣饱含深情的对话中悄悄溜走，许多段坚贞不贰的友情或者爱情就这样被那些发烫的可乐罐子和铁轨所鉴证。 　　 或许是因为上面那样的交流越来越密了，或许是因为时间久了，或许是因为现实与隧洞的界线越来越浅了，或许是因为盲目与冲动越来越少了，或许是激情淡了，或许……总之是因为许许多多或许的原因，曾经的天堂开始摇摇晃晃了。原本存在的差异，年龄和阅历的差异、性情的差异、兴趣的差异等等，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了。隧洞里开始另外一番热闹情景了，一只猫爱的一只猫去恨，一只猫丢的一只猫去拣。从前未曾有过的猜疑、忌妒、漫骂、攻击开始在隧道里如黑雾一般蔓延。 　　 渐渐地，有的猫失声痛哭，只为这失火的天堂；有的猫草间偷活，低声沉吟着过往的人事；有的猫顾惜羽毛，再不肯多说多话；有的猫隐姓埋名，转投他乡；有的猫心死如灰，不再识乱花杂树，有的猫蓬门紧锁，只再为三两好友而开。许许多多的地铁猫，就这样亲手建起了自己的天堂，又亲手一一毁去。他们哪里知道，远香近臭，天堂只能放它远在天边。 　　 每天早上，我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建国门地铁站，下车后我总忍不住往那隧洞深处探头望一眼，那里是我、一只邋遢猫的天堂。我也相信城市里的每一只猫，都有自己盘踞的天堂。至于更早前的事情，已经不大能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