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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惘
网
她问：忘记一个人要多长时间？
他答：或者一分钟，或者一辈子。
A
二千年的春天，他在网上遇到她。
她在论坛写一些寂寞的文字，在聊天室里不着边际的胡闹，说话坦白得要死，然而有趣。
他们在QQ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她的话经常惹得他大笑出声，然后再用喝水来挡住公司的人好奇的目光。
他不知道生活中是否有这样有趣的女孩子，他公司的女孩子都很干练，穿套装，脸上的化妆与神情均无懈可击，他不知这些面具背后是否还有另一张面孔，他也不想知道。就象她们眼中的他，神情永远是温和的，然而眼神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会突然在愣怔中想起她的话来，然后哑然失笑。
B
他有女朋友，在一家机关上班，两人每周见一到两次面，都是由他提出，她照例同意，见了面也不见有多欣喜，亲吻与拥抱都象例行公事。但，她是得体的，人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很得父母的欢心，他们催他快点与她结婚，在他们那辈人眼中，不结婚，永远无法安定下来。于是他便与她商量婚事，没玫瑰花，没戒指，没跪下求婚，可她还是哭了，他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难过，只好束手在一边看着她，然后她挂着泪花抬起脸来，点了点头，他抱住她，有种大局已定的感觉，心里却是一片空虚。
A
她的QQ头像是一只象饿了十二天的小狮子，细长的的脖子，呆呆的眼，然而她喜欢。
在聊天室她频繁地换名字，但这头像却一直不改，并且*着他夸奖，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只好干笑着说：挺瘦的。
她哈哈大笑，非常爽朗，他忍不住猜想，在线路的那一头，是否真的有个女孩子在扬头大笑呢？文字带来的想象真是无穷。
他们认识三年，却没交换过照片，他突然很想看看她，但她不肯。她说：照片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本人。
她说：我有时会想像如何与你相遇，或者就在我刚要转弯的那个街角，你刚刚买完烟，我上前去借火，然后我们相视微笑，说：嗨。
他迟疑着不知如何做答，他还没想好把网与现实混为一谈，他不确定伸出手去真能把她从虚幻中打捞出来，也许只是把自己抛入无边的虚空而已。
她已在那边自顾自地说：当然，你不敢，呵。谁敢让画中人走下来？谁知道灰姑娘除了跳舞好之外，身材是不是完美？能力是不是超群？有些人和事，只能存于想象。
真像永远象把利器，伤人，更伤己。她明明懂，还是不吝惜揭穿。
他只有呵呵地笑，然后告诉她自己要结婚了，她沉默了一会，然后打过一行字来：你爱她吗？她爱你吗？
他有些发愣，都很久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爱，他重复这个字的时候，胸口略微有些疼痛。曾经，在丁香花飘香的宁静的夜里，他喃喃低语过这个字，在大雨倾盆的街道，他嘶声喊过这个字，然而，那个人并未停留，还是风一样地吹走了，留下胸口的一片空白。
他回道：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长久地静默，然后说：这很残忍。突然下线，留下黯淡的小狮子，冷冷地注视着他。
B
他考虑了很久，或者她说的对，即使他不关心，他也该为她-----即将是他的妻---着想。他约她出来，在吃饭的中间问她：你爱我吗？
她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了：不爱你，为什么嫁你？
然后开始从容地与他讨论房子的装修，并没反问他爱不爱她，她好象比他还不关心这个。
他释然，也许爱与不爱真的没多大关系，这世上又有几对夫妻是真的因为爱而结婚的呢？ 可是他看着对面她柔和的脸，又有些怅然。
A
他这一段常常失眠，也许不光女人有婚前忧郁症，男人更甚。但女人有权利倾诉，男人没有。
睡不着的夜晚，唯一的安慰就是看见她的小狮子在那里跳啊跳，有时候，直到天明。
他没问过她是干什么的，她也不提，她白天很少上线，只有夜晚才出现。
有次他开玩笑：象狐狸精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回：哦？我以为狐狸精只在荒郊野外的破庙里郁闷地等着勾引又穷又闷的书生，还动不动得付出生命与金钱，她们的命运实在悲惨。
他哑然失笑，一向人们只同情书生，让她一说，狐狸精的日子确实更加难挨。
他说：或者你可写一篇文章为狐狸精正名。
她说：好。
第二天便贴出帖子：狐狸精无过错之证成。
应者云集，她在网上一向是热闹的，但物极必反，太过热闹，反而寂寞。就象她曾写过的：象春天里灿烂繁复的花，开放的时候越轰轰烈烈，越显出败落时的落寞。
她有次说：有没有发现讲太多话也会有窒息的感觉？我怕自己最后会因说话太多而变成哑巴。
他讽刺她：你担心的事可真够重大，我只怕明天没有饭碗。
她笑：当然我也担心别的，我担心我的腰身明天会不会还这样柔软，我担心容颜是否很快苍老，我担心明天是否仍有人爱我，当然我很担心，但担心这些有个P用，这些原不是我们可把握的，我可不敢和上帝抢位置。
他突然有些难过，什么都看透了，又有什么意思？他们不过是平凡人，出不了这万丈红尘，索性浑浑噩噩过一生倒也幸福了，可偏偏谁都不肯闭上眼睛。
B
要结婚了，他与她见面的机会反而更少。有太多的事要忙，她是贤淑的，他说忙，她就不拿琐事来烦他，在装修的中间他去看过两次，她穿着宽大的旧牛仔衬衫，穿梭在工人中间，非常瘦弱，然而快乐。
他在窗前抽烟的当，她走过来，静静地靠在他身边，他伸出手环住她的肩，闻着她头上的油漆味，非常心酸。
他向自己强调，爱与不爱真的不很重要，关键是他在以后的岁月里会对她好，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应该远胜过那种虚幻的爱吧。
A
上线打完招呼之后，他们各忙各的。他在网上查资料，她在写字。等到都闲下来时，已是凌晨两点。
她闷闷地说：小女孩老爱说，我的人没老，心动老了；我却只能说，我的心没老，人却老了。区别之大，无以言表。
他笑，她不过才二十四岁，却总把老字挂在嘴边。
他说：那我们三十岁的人岂不要悬梁自尽？
她说：所以我爱与比我大的人交往，因为对方为了强调自己的年轻，必得夸我年轻。
孩子气的得意溢于言中，他终于笑出声来。
他说：有没有相好男友？差不多就别到处漂流了。
她说：你看，刚说完年纪就巴不得地来充长辈给我关怀。其实，我正在傍大款。
他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到地上，过了半天，才审慎地说：金钱能给你安全感？
她哈哈大笑：你真信了，我在吹牛啊，哪有大款看得上我，人不漂亮，脾气又不好。
他莫明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接着转为愤怒：这事也能开玩笑？
她说：没有爱都能结婚，什么事不能玩笑？
他努力了很久，终于没说出话来，她的头像突地暗下去，他却抽烟呆坐，直到天亮，终于做出决定。
B
他突然变得热心起来，他想书上也许并不全都说的是废话：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时间那么万能，他就不信，种不出一段爱来。
他不再上网，有空就往女友那里跑，两人一起到西城区的家俱市场去选家俱，雇辆客货车拉回来，有时候他与家俱一起坐在车斗上，车子突突突地颠起一身灰尘，他的身是倦怠的，心却是充实的。车子经过河岸的时候，他看到因为几场大雨，河水已变成黄红色，翻滚着流向前方，风吹到脸上不再是微凉的，带点燠热，他想，夏天真的来了。
她对于他的转变有所察觉，并感到欣慰，然而这并未使她变得更生动更有热力一些。
他很狂暴地吻她，抚摸她，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唤起她的还是自己的热情，然而这两者都成泡影，她很平淡地回应，即使他这刻要她，她也不会坚决地反对，因为她就要是他的人
了，早一天迟一天又有什么分别？
但他放开了她，他感到茫然。她就要是他的人了，那她的心呢？还有他的心？戏中并没说这些，戏中只欣慰地说：她就要是他的人了。好象这样就已经万事大吉，或者人的身体器官里根本就没有心这东西，一切全出于想象？
A
他看见小狮子亮着，竟有隔世的感觉，只知道怔怔地望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隔很久才打过一句话：原来这样子也可以思念，即使对方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无边的虚无当中。
他或者是眼花，居然觉得小狮子更瘦了，脖子挺的更直，却显得格外脆弱。
他说：过来让我抱一抱。忍不住伸手去碰屏幕上的小狮子，轻轻地，从额头到嘴唇，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她发过来一个文件，打开之后，屏幕上一个女孩，明眸皓齿地笑着，长发迎风飞扬，正是他想象的样子。
她说：你原可以再坚持一下，再给我们一点勇气不去妥协，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走到你面前。
她说：为时已晚。
她说：一切缘于虚无，也要归于虚无。
她说：再见。
他知道，再见的意思有时是，再也不见。
B
他没有同她结婚，他同她说：对不起，可是我想，我们应该多给对方一些时间去找寻爱，或者它真的存在，而且并不遥远。
她笑了，至少你比我勇敢。
他并没同她说再见。
A
她没在网上再出现，QQ、聊天室、论坛，象蒸发了一样。
他看见她的最后一篇帖子：爱本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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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14 21:5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