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课,老板的着装要求
这篇要提到我的老板Dr Choon,他是个非常正统且一丝不苟的人,平日里工作的时候,他总是穿着黑色的正装,打一个领结(注意:不是领带),挺夸张的,外罩一件合体地有点过于紧身的白袍。其实那样的装扮是有一点滑稽,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就会联想到孔乙己。我对他的新加坡口音的英语和华语印象很深,他的英文口音十分难懂,语法也略有点缺胳膊少腿;说起华语更是好笑,说不了两句就会停下来问我:“你可以明白吗?”让我有点莫名其妙,只要不是说方言,华语想说的让我听不懂并不容易。我工作第一天,就因为着装问题跟他发生了一点摩擦。
我在瑞典读书和实习的时候,穿着一向都很随意。周围的同学和同事们也都穿的挺轻松的,虽然在附属医院里看不到像校园里那么多的奇装异服,但也没有什么严格的准则。一般来说,年长的医生们穿的比较正式,平日里也有西装革履打着领带上班的,但肯定不是主流,周五的时候,医院里流动的白大褂下面最常见的就是蓝色的牛仔裤了。所以在来到新加坡正式上班第一天,我也只是很随意的穿了灰色的长裤和白色毛衣,脚踩一双平底皮鞋。这样的装束是因为我在参观工作环境的时候发现,医院的办公室冷气开的很足,挺冷的。外罩一件女医生的短款白色制服后,我觉得我那天的打扮还是挺端庄大方的。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中午吃过饭后,老板Dr Choon叫我去他的办公室,他开门见山的批判了我的着装,说是上班必须穿正装,不许象个学生那样自由散漫。我当时挺生气,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因为着装问题而受指责。我自认为平日穿着还是得体的,一向没有奇装异服的癖好。我就反问他,他心目中女医生上班穿的所谓正装是怎样的装束呢?因为西方女性最正式装束,也就是跟我们Dr Choon平日上班穿的那种黑色西服配领结的打扮对应的,可能就属各色露肩背的托地长礼服裙了,而很显然那样的衣服是不适合穿来工作的。Dr Choon却一本正经的说,女医生的装束应该是有领衬衫、西服裙(注意:不能是裤)配高跟鞋(这里他还格外强调是不可以露出脚趾的款式)。我当时真是瞠目结舌,却也无可奈何,老板的圣旨我只有俯首听命了。
其实按照Dr Choon要求穿着是毫无舒适性可言的,因为医院里很冷,穿裙子真是噩梦,坐得久了腿都冻得麻木了;而且穿了裙子的话,坐姿就得要格外规矩,要不然时刻都有走光的危险,这样一天下来还真是腰酸背痛。再说关于高跟鞋,我们的工作需要我们走挺多路的,医院那么大,到病房去巡视一圈腿就快断了,况且有的时候还要到别的医院去开会和出诊什么的,真是个苦差事。我就开始特别羡慕男医生,他们可以穿长裤,还在偷偷的在长裤里穿着保暖的羊毛袜,多暖和啊!而且他们也不用穿高跟鞋,可以风风火火的大步走路,真是潇洒。我甚至有点妒嫉男医生那长及膝盖的白袍,看起来都比我们的短款制服暖和些。不过,人心不足啊,即便如此,我的男同事也对Dr Choon的上班必须打领带的要求颇有微词。
Dr Choon的着装习惯用特立独行来描述一点也不为过,上周我们部门组织去Kota Tingi的热带雨林treking,大家都是全副武装的严阵以待。因为雨林里昆虫很多,我们都是长衣、长裤,以防被叮咬,唯有老板,居然是百年不得一见的T-shirt配短裤,真是令我们跌破眼镜了。不出所料,Dr Choon为雨林里饥饿的小动物们带去了丰盛的大餐,不用说被蚊子沿路夹道欢迎,居然还被牛虻看中遭到强吻。一路上,Dr Choon腿上被植物划了很多伤口,血淋淋的,非常骇人。但是,Dr Choon基本上还是临危不惧,在我们这些晚辈兼下属面前保持着威仪,直到后来被一条水蛭攻击的时候,他终于大叫一声,请求我们提供援助了。其实,我们也都缺乏处理被水蛭咬伤的经验,而且在树林中也缺乏器械。一时间,我们都有点踌躇,不小心弄痛了老板那还得了。老板发令,见无人上前,有点儿生气了,问一个站的位置离他最近的情景治疗师:“你怎么不来帮帮我?”没想到治疗师一边摆手一边说:“我没有医师执照,按规定不能从事这类服务。有很多医师在这里,他们比较合适。”老板一时语塞,就转头问我身旁的一个男心理医生:“Dr XX, 你能帮我看看吗?”我当时挺吃惊,因为老板和Dr XX一直有些分歧,尽人皆知,Dr XX果然不给面子,回答道:“Sorry, no emergency surgery service! Please call XXXXXXXX instead.”这句话是我们医院热线服务电话的开场白,因为我们医院的热线服务电话跟另一所医院的外科的预约电话只差一个数字,所以常有病人拨错,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句名言。老板碰了两个钉子,我赶紧低了头,深怕他找上我,可是终于听到老板叫了我的名字:“Dr GG,你有什么好主意吗?”我发现老板的语调里已经带了一点哭腔,恻隐之心于是动了,我想起我的背包里有一瓶20ml的旅行装Dettol消毒液和消毒纸巾,于是走上前去。说真的,我对水蛭叮咬的处理是没什么经验,好在那水蛭还有大半截在老板的体外,用我的小军刀上的镊子向外一拉,就毫不费力的让它离开了老板的腿,不象我之前想的那么困难;再用我带的一小瓶纯净水稀释了Dettol消毒液,替老板简单冲洗了一下,贴上了一个创可贴。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Dr Choon眼里居然有点点泪光,我有一点儿内疚,担心是自己弄痛了他,但没想到Dr Choon突然用华语对我说:“只有你对我最好了。”我不禁有点儿愕然,幸好老板夫人不在,要不然就惹大麻烦了。哎,老板的华语还真是够词不达意了,不禁暗自好笑。
这一篇写了点关于老板的小插曲,不过不用担心他会看到,而且即便看到也无所谓,我坚信以他的华语水平,想要读懂我的大作,还需要再潜心修研几年。也给这版里当领导的网友们提个醒,要体恤民间疾苦哦,不然危难时刻,恐怕就无可用之兵了,哈哈!我此刻人在旅途中,上面几个网友的帖子我暂时无法回复,下次一并回吧!谢谢捧场!
第十五课,非一般妈妈
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准确描述妈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的词汇,就姑且称为“非一般”吧。
1.我的“巨人妈妈” 我跟我妈无论是外形或是性格方面,反差其实都很大。妈妈是典型的北方人的身材,非常高大,但令我不解的是身高1.74米的她却非常喜欢穿高跟鞋,且往往是后跟有10厘米以上的款式。诸位可以设想一下我妈穿着高跟鞋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情景了,搞得走在她身旁身高1.80的我爸黯然失色,这一点我爸已经怀恨30年了,我爸总是说:“女性在视觉效果上本来就显高,你再穿那么高的鞋,让人觉得我反而小鸟依人了,多没面子!”但是,妈妈这些年来还是继续我行我素,固执地追求着傲视人群的美梦。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跟妈妈一起逛商场,有一个小男曾经跟我妈说:“阿姨,你真是个巨人阿姨啊!”可惜我没有遗传到爸妈高挑儿的身材,最终只长了1.65米,成为家族中最矮小的人。要不是我的脸型五官和父母酷似的话,我几乎以为我是爸妈收养的孩子,而非亲生了。
我妈是学中文的,骨子里是一个浪漫的文人,感情细腻而敏锐,非常女性化。她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但身材一直保持的很好,在这方面我很敬佩她的毅力,平日里妈妈也很重视穿着打扮,相比之下我就显得有点不修边幅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妈妈执著的性格也遗传给我了一些,只是表达的方式有不同,妈妈的表达是显性的,而我的则是隐性的。只是妈妈这样的好身材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的,话说在妈妈在怀我之前,身材一直非常苗条,但怀孕期间却大大的走形了。据她回忆,怀孕期间她除了胃口惊人以外,似乎没有过其它的反应,因为家里的条件还不坏,谁敢饿着孕妇呢!于是妈妈就创下了三天吃掉20斤苹果,一晚上吃9斤杏子的非凡纪录,此外那段时间我妈对各类坚果也爆发出极大的兴趣(热量非常惊人的说),据说每天都要吃很多。所以,怀孕期间妈妈的体重足足长了27公斤,相当惊人。最后,比预产期早43天出世的我却只有3公斤,剩下的分量嘛,大多都牢固的长在妈妈身上了。妈妈说,她为了保证母乳质量,坚持了8个月没有减肥,为我做了很大的牺牲。这一点我是真的很感动,可以想象妈妈这样爱漂亮的人,衣橱里的漂亮衣裳一件也穿不上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不过,妈妈在后来的日子里成功的去掉了那些恼人的脂肪,到我记事的时候,妈妈的身材已经又恢复苗条了。现在妈妈年纪大了,她养成了每天固定时间称体重、每天30分钟有氧运动的习惯,生活和饮食也有一套规矩,这样持之以恒的精神让我十分敬仰。记得爸妈到瑞典看我的时候,让我的那些一直坚定的认为东方女人都是身材娇小玲珑的同学们大大的吃惊了一回,我妈那样高挑儿的身材在加上高跟鞋的衬托,站在自以为高大的不得了的北欧人群了,也绝没有丝毫逊色,站在街边的妈妈绝对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妈妈曾经自负的对我说:“我往欧洲的街上一站,就基本达到了为国争光的效果,我多出国走走,有助于解除西方人对东方人身材的误解。”
不过,虽然我的矮小身材令爸妈觉得有些遗憾,但我自己却未尝真的自卑过。我这样的中等身材自有我的优势,在亚洲我的衣服尺码是最好买到了,适合我身材的款式也最多,找男朋友限制也比较少……哈哈,想起这些来我就要偷笑了,妈妈买衣服真难,大多数时间与其说是妈妈选衣服,还不如说是衣服选妈妈。而且妈妈也是一把岁数了才嫁给了我爸,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爸爸不嫌弃我妈长得太高,肯牺牲自己的面子,以1.80米的高大身材而被迫以小鸟依人的状态陪伴妈妈三十载,也实数难得了。现在象爸爸这样肯为爱情做如此牺牲的男人越来越少,要是我也象妈妈那样高的话,怕要错过不少好姻缘哩。所以事情往往有两面性,我虽生的矮小,却焉知不是塞翁失马呢!
2.妈妈的“一丝不苟” 我妈的性格非常一丝不苟,无论是穿衣吃饭、处事待人,还是工作和治学。
平日里,妈妈在出门前总是会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打理得很整洁,搭配得很精心。不仅如此,像化妆这样的细节,我妈也都是经过精心考虑过的。妈妈是个老师,所以她的一贯说辞就是“我注重外表,是因为我要做到‘为人师表’,这是对学生的最起码的尊重。”这方面,我是跟我妈相对的另一个极端,我很懒得在衣饰上花功夫人,穿衣服的哲学是舒服、耐久,所以我的衣物大多都是色彩比较中性化,款式平庸的设计,这样既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和精力来搭配,也不用担心落伍,说白了我就是图省事儿。而且,我也不喜欢化妆,到也不是不爱漂亮,就是懒得费神,现在上班了,我只得逼迫自己上班前用5分钟画一个最简单的淡妆,以显示对职业的尊重,但基本上是被逼无奈的。用我爸的话说就是“你妈是那种非常女人的女人,你是那种不像女人的女人。”
在治学上,妈妈也是作风严谨的,即使是小事,她也不会像我一样大而化之。我记得有一年的除夕,我在日内瓦开会,在中国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在机场候机,突然很想问候父母一声,就买了一张明信片匆匆写了几句祝词,投进了邮筒。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都写了什么,只是那时候也太久没有提笔写过汉字,真是提笔忘字,又赶时间登机,诸位可以想象一下我当时的窘态了。那中间大概有几句讲我正在瑞士开会,昨天和今天干了什么云云,结果问题就处在这个“昨”字上了,我当时真是不知道是怎么鬼迷心窍,居然写成了“左”。这张明信片寄回去,我遭到了妈妈严厉的批评,妈妈说:“虽然我知道你的语文从小就差,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到了如此程度。真是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能够考上大学,还能在中国混到大学毕业,即使你是理工出身,身为中国人,这都是不可原谅的耻辱……我自己是学中文的,又是老师,结果自己的孩子却教育的如此失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从今天起我要肩负起给你扫盲的大业……没想到你在中国接受教育这么多年,中文水平尚且如此之低,这曝露出中国应试教育的大问题,高分低能……而且,你寄的是明信片,写的东西大家都看得到,真是让我在同事面前丢尽了面子,有女如此,让我怎么见人?……”这事儿在我看来,就只是写错一个字而已,但在我妈来看,这个错字写的就好像都有点儿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人民了。后来妈妈规定我必须每天写至少50个汉字的日记,由她抽查,这个习惯就这样坚持到了今天。
3.走出国门的妈妈 现在在中国,英语的用处越来越大,我妈也不能免俗,一个一辈子搞古文学研究的人,却开始把大部分精力投入了英语学习中。妈妈上学的时候学的是俄语,开始学英语大概都是三十岁以后的事儿了,最初这“一把辛酸泪”只为了高职英语考试不会“满纸荒唐言”,但是随着走出国门的机会越来越多,妈妈渐渐开始对英语萌生起兴趣了。前几年,妈妈还基本上只是拿出一些选择题,问问我语法什么的,这些年妈妈基本上摆脱了应试学习的阶段,开始着手提高听力、口语水平,积极拓宽词汇量了。妈妈开始用她那一丝不苟的精神,积极在生活创造机会学英语了。
去年的时候,妈吗有一天突发奇想,打电话的时候跟我说:“家里有个女儿的英语不错,如果不能有效的利用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练口语和听力真是太浪费了,以后你给家里打电话都说英文吧,让我跟你爸也顺便多跟人练练口语!”这件事情困扰了我很久,从我这方面说,我真是难以适应跟父母不讲母语讲英语,强迫自己改变consistency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从心理学上讲这跟矫正强迫症病人的magic number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后来,这件事终于在我的坚决抵制之下而被无限期的搁置了。
前两周,妈妈到新加坡看我,这期间又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我基本每年都会安排妈妈在新加坡作一次健康检查,这样加上在国内她们单位每年一次的例行体检,以平均六个月的间隔作体检是比较适合妈妈这个年纪的女性的。今年我就安排妈妈去我的家庭医生Teo那里做了,但是之前我并没有让她们双方知道对方跟我的关系。我一早驾车送妈妈去了Teo的诊所,然后就去上班了,临走嘱咐妈妈体检完后打电话给我,我好去接她。我本以为她的那个体检配套能在两个小时内搞定呢,没想到等到中午了才接到她电话。在我载她从诊所回家的路上,妈妈故作神秘的说:“今天那个给我做检查的年轻男医生很好,你要想办法认识他一下。我偷偷的把他胸牌上的名字记住了,反正你们是一个医药集团的,你可以打听一下他的情况,看看结婚了没有……”我强忍笑意,故意试探她:“你对他的印象不错嘛!他用了什么招数把你哄的这么开心?”我妈不疑有它,眉飞色舞跟我描述着她的见闻:“今天这个年轻医生的态度好的不得了,每项检查都跟我讲的特别仔细,他还教我怎么做‘乳房自检’哩。他的技术也很好,抽血也是一次过,干净利落。对了,他做子宫颈刮片也很温柔,一点都不痛,我做了这么多次,每次都蛮痛的,只有今天,没有不舒服。不过,他就是华语不好,很多东西他都不会用华语讲,我今天还给他教了好几个词嘞,象什么‘子宫颈刮片’、‘色盲、色弱’什么的”,我暗自想象着Teo跟我妈学这些华语医学词汇的样子,觉得一定很好笑。其实我妈也不懂这些英文的医学词汇,只是她可以凭借经验猜出一些,对于那些她不熟悉的项目,如果Teo也不会相关的华语的话,妈妈就没辙了。我妈接着说,“哦,今天的那个医生还拿着一个东西往我眼里吹气来着,说是检查一种眼睛里水份的压力,可以用来预测一种得了可能会瞎掉的眼病,你知道是什么吗?”我听者妈妈的这番描述,听得出Teo已经尽其所能得给我妈描述了这个预防青光眼glaucoma的intraocular fluid pressure检查了,我妈又是那种求知欲极强的人,一定让Teo费了不少口舌。
那天晚上,Teo打电话给我,跟我说:“今天白天有一个中国来的阿姨在我这里做体检,哇!真是被她打败了,什么都要问得很仔细,把我的这点华语真是用到山穷水尽了。你知道的,我在英国和美国读的医科,我哪里会知道那些东西用华语怎么讲?……对了,你知道glaucoma在华语里叫什么吗?”听他讲到这里,我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Teo觉得莫名其妙,问我:“喂!你嘲笑我学艺不精的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声?让我感觉很自卑哎!”我故意逗他:“今天那个跟你在青光眼问题上纠缠不清的阿姨,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儿眼熟?”Teo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是有一点儿啦,但是我都没有去过中国,应该没有见过她呀。难道你认识她?”我说:“她是我妈妈。”Teo突然大声说:“什么?!喂,你很过分叻,之前怎么不讲一声?哇,你想我今晚stroke或者heart attack?……”我想,如果我提前告诉Teo我妈妈会去他那里做检查的话,他一定会很紧张的,估计反而影响他的操作吧。况且,他恐怕会像个期中考试之前的小学生那样,为了准备那些中文词汇而通宵查字典不敢睡觉了。
那天晚上,我暗地里有一点儿恶作剧后的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