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与记忆
第一次离家是上大学,有种“终于逃离,从此作别”的脱笼之喜。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小地方长大的小孩都这样。在家时,有意无意地与那个小渔镇的一切保持隔阂,隐约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离开时亦不带一丝留恋。但凡“他乡”事物,哪怕是一条小路,一种小食,都对之充满好奇与向往,唯独不想家乡,恨不得走远。工作数年后,走过一些地方,吃过一些风味,自然而然开始想念家乡,以及家乡的味道。这才知道,在家乡的羊水里浸润了十八年之久,家乡的气息已经在悄无声息中沁入你的体肤、心脾,你走得再久再远,也挥散不了。它愿意暂时隐匿,容你到外面的土地上去行走与品尝,因为它知道,终有一天,当你重新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再也不会从你心里离开。这情形,就像我们与父母之间一样。
近几年我发现,唯一让我以情相系的是海鱼的味道,是那个港口小镇的味道。我这才多少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走向城市的人,在自己的异乡已经成为子女的家乡后,在自己的乡音渐隐子女已然说着他乡的语言之后,还要执着地托亲友捎来家乡的风物。也许这时候,也只有这些在家乡的水土里生长的食物能够成为维系他和家乡的脐带了。这样的牵系就如我们和父母之间的血脉相连。
这次在广西海洋吃到好几样东西,都让我不禁想起儿时,想起家乡的味道。
银杏的果实我们家乡叫白果。小时候可能限于地域的习惯,家里平常极少炖鸡汤。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妈妈喜欢用白果炖鸡。这时候,我就得帮妈妈将白果的壳敲碎,取出两头尖肚儿肥的黄润的果肉,然后妈妈往锅里加油及少许水,白果入锅翻炒至可褪去外膜,再加入汤锅炖鸡。过年时节,满席皆肉,不吃自腻,而喝一碗用白果炖出来的鸡汤,自是清甜怡口。
在海洋乡的街道上,有不少卖甘蔗的小摊。虽然天气阴冷,却丝毫没有挡住它们对我的诱惑。挑几根粗圆黑亮的,让老板剔去甘蔗皮,迫不及待地握在手里边走边啃。满腹油腻时吃上一两节甘蔗令人神清气爽。大家都吃得放肆,唯有DD怕嘴巴起泡欲吃不能。我吃甘蔗的功夫可是从小练出来的,家里人常说,小时候,我一哭闹,爷爷就带我出去觅食,最常吃的就是甘蔗。估计是甘蔗耐啃吧,一小节甘蔗可以打发我好久了。在家乡吃甘蔗,从来都是不削皮的,自己啃看谁的牙齿厉害。按家乡习俗,每年的元宵节都得吃甘蔗,按老一辈的说法,那时候吃了甘蔗牙齿可以更牢固,不容易蛀牙。自由的家乡习俗是这天吃汤圆。但对于不在父母身边的我们而言,这已经都是可有可无的了。
在北岱底的早餐吃的是油茶粉,这与我们家乡的“饭茶”极为相似。顾名思义,饭茶,以茶泡饭。饭蒸熟,大锅煮茶水,用以泡饭。再佐以炒花生、炒米以及猪油炒过的各类青菜。青菜样式不拘,一般必不可少的是蒜苗、葱,另外还常加切碎的芥兰、茼蒿、生菜、芫荽等。不怕麻烦的人家还会加入蒸过的红豆、绿豆。在家乡,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要吃饭茶。在家乡论坛上查到的资料说“这一天是释迦牟尼佛诞。明朝时民间有食结缘豆的风俗,到清代极为流行,古书记载:京都浴佛日,内城庙宇及满洲宅第,多煮杂色豆,微漉盐豉,以豆萝列于户外,往来人撮食之,名‘结缘豆’。”另外入住新宅,迎娶媳妇时,亲朋道贺,也要以饭茶为回礼。如今很多习俗已化繁为简,化简为无。时代一个转身,传统的东西怎么追也追不上时代仓皇的脚步。
我离家念大学至今十来年了,再未吃过饭茶。如果不是北岱底的这一顿油茶粉,我几乎已忘记在自己过去的生活里曾有饭茶的存在。在深圳,来自五湖四海的异乡人尤其是年轻人热衷于城市化的川菜、湘菜,热衷于来自异国的可乐与苹果派,在饮食统一化便捷化之后,逐渐遗忘甚至遗弃家乡最本土的味道与习俗,以及其后亲人精工细作的那股温情。恐怕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不断走向城市,这些味道会逐渐在生活中淡出,在记忆中褪色直至被彻底堙没。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2-12-5 23:46:3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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