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紫纱泪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得很美。
我有一头如瀑的黑发，闪耀着绢丝的光彩，有一颗像晨星般的眼眸，比羊脂还腻滑的皮肤，有婀娜的体态。这些都是我生下来就有的，我不知道拥有这些有什么意义。只是从别人的惊叹声中，我知道，我是美丽的。
我是这个国度的公主，父皇最宠爱的女儿，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大家都说，我是这个国度最璀璨的明珠。
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得不到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原来世界并不只是这片宫殿和花园，高高的城墙后，有着我无从想象的辽阔的土地，有着和这里不一样的世界。
第一次，我的内心起了波澜。在一次皇宫的大典时，我换上男装脸擦上灰，趁着混乱溜出了宫门。外面的世界让我知道了什么是浅薄。我流连于山水，流连于市集，流连于各式的茶楼当铺。我知道了什么快乐，认为“美好”二字是这外面世界的代名词。但我不知道世上还有小偷这种职业，于是我寸步难行了。我知道了什么叫饥饿。我站在一个包子摊前看了好久，咽了好多次的唾沫。一个包子晃在我的眼前，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吃吧。”
许多年后我还能想起第一眼看到的他的样子。他有飞鬓的眉，不大却亮闪闪的眼睛，眼里盛满温柔的笑意，弧度好看的丰润的唇，微微上扬着。他穿着一身很普通的长衫，却掩盖不了他逼人的光芒，儒雅中透出的英气。这样的人，一定心中藏着远大的抱负。
他把我带回家，收留了我。他只是个家道中落的书生，历代忠良熏陶了他良好的品格。我做了他的书童，每天为他磨墨、铺纸，看他读书，作画，他的才华让我折服。只是我每天早上起来时都拿一点点的灰轻轻抹在脸上。他对我很我，教我下棋、读书，尽管这些我都会，还是装得努力在学。他常说：“你这么勤劳这么聪慧，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渐渐地，我对他知道了更多。他家世代信佛，就连他也每天早晚去佛堂上三柱香，他的母亲更是长住佛堂。他很孝顺，他说母亲为了他吃了很多苦，他要考取功名，让家人过得更好。我是那样固执地认为，一个信佛和孝顺的人，一定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我知道了什么叫爱情。虽然我知道外面风声鹤唳，到处都在找我。我不想回去了。我不要做什么高贵的公主，就算给我女皇做我也不要。我只想呆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书童，每天陪着他看书下棋，亦或一个小婢，为他学会做饭洗衣。
当他看到我垂着一头黑缎般的秀发，略施脂粉的脸蛋闪耀着水晶般的光彩，裹着一袭曼妙的紫纱笑盈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呆了很久，只是喃喃地说：“天啊！老天怎会有这样的杰作！”从他惊艳的目光中，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美丽的价值。
树林里，青湖边，到处留下了我们双飞的影子。我知道了什么是幸福，和他在一起每天心都是满满的，都快要溢出来。我知道，我这一生，只会为这个男人而美丽。我和他一起看书写字，他更加用功了，他说要考上功名作为娶我的聘礼。他的母亲也很喜欢我，有一天她去庙里回来，说太好了，求了个上上签，治儿一定可以考上的。到时候一定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让咱们张家双喜临门。
喜讯真的来了。他春风满面地回到家，身后跟着一大群道喜的人。他中了榜眼。他那天很开心，喝了很多酒，他深情地看着我说：“菱儿，我做到了！”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永远沉溺在幸福的温泉里了。
第二天一早，他的母亲就去庙里祈愿。晚上回来的时候，她的神色却变得很怪异，把他拉到房内说了很久，还听到有争执的声音，但许久后就归于平静了。他们打开门出来的时候，表情都很不自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开始忐忑不安，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但我有种直觉，这和我有关。
他的母亲径直走到我面前，说：“孩子，对不起你啊，治儿不能娶你……”才说了一句她自己就哽咽起来。我轰的一下脑子像要爆炸了，像疯了似的摇着她的身躯：“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今天去庙里问你们的事……你和他不能在一起呀……你会克他的……对不起啊孩子，我不能让你做我的媳妇。”她的母亲噎不成声。
我呆了，就为了这个……这些东西，我根本就不信啊。
我泪眼望向他，只要他不介意就可以！他不会抛下我的，他爱我！
可是，我看到一双歉意的眼睛……
他的母亲还在说着：“孩子你长得这么美，一定会有更好的贵公子疼你的……”我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默默地走了出去。我本就不该走进这个门槛，我以为这里会是我的家，原来并不属于我。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湖边，这里曾经是我们最快乐的天地。我还记得那个傍晚，他轻轻地吻着我，说他爱我。当时的他，好温柔好温柔，他捧着我的脸，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贝。
他跟了上来，在我身边站了很久，轻轻地说：“对不起。”我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对他露出最甜美的笑容：“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变回女装时，我穿的就是这身紫纱。治，我美吗？”
他点点头：“你是世上最美的宝贝，没有任何人或者东西可以比得过你的光芒。我很幸运遇到了你，可是……对不起，我没有这个福气……”
我忍着心里的剧痛，缓缓地把紫纱落下：“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男人。”
月光下，我的身子一定很美。我知道的。
他一呆，却别过脸去。“我不配，我真的不配。对不起菱，下辈子我会还你的，一定会的。我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定也活不下去。我……”
“你错了，治，一辈子的债只能这一辈子偿。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遇见你。”
我走了，我知道了什么是绝望。
回到宫里，我没有告诉别人我去了哪里，只是以生命做威胁，让父皇做了一件事。短短一个月内，整个国度所有的寺庙全拆毁了。
一年后，外国的使节来我的国度，我将要被送去和亲。在宫中举行盛大的宴会，我身穿盛装出现在满朝的官员面前，依然美丽得让人不敢直视。我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惊讶的目光。
回到寝宫，我平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我说过，我只会为一个人美丽。我想把自己最美丽最纯洁的身体献给他，可他不要。
我缓缓拿起小刀，笑着往脸上划去，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就像我心里的一样。
……在小树林，他红着脸，想牵我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却又缩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握了过来，把我的小手紧紧地包住……
第二刀。
……他帮我梳头，梳子顺着长长的发丝滑下来。听到他身后的惊叹：“菱儿，你真的好美，连头发都这么美。我一辈子都帮你梳头，好吗？”……
第三刀。
……湖边，清风吹抚着我们的脸。我和他欢快地跃着，说着俏皮话。他停下来，捏捏我的鼻子，宠溺地看着我：“菱儿，我爱你。”醉人的吻落在我的唇上。我羞红了脸……
第四刀。
第五刀……
镜子中的脸上爬满了一道道的刀痕，狰狞的鲜血糊满了整张脸。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男人。
我的美丽是你一个人的。
既然你不要，那我就把它毁了吧……
|
|
发表于 2003-11-7 10:37:15
